() 洛阳死难者的名单中并没有北宫纯的名字,这位帝都曾经最忠诚的保卫者,在最后时刻选择了离开,而不是与这座城市共存亡。最让人费解的并不在于这里,而是紧接着,进攻长安南阳王司马模的匈奴骑兵,发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这支队伍衣衫褴褛,筋疲力尽,士卒的脸上皆是尘土,但是匈奴骑兵并不敢大意,反而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弓矢,因为,这是北宫纯带领的凉州卫队。
永嘉五年,8月,南阳王下属营门官赵染因为未能晋升郡守而叛逃匈奴,随即,刘聪任其为安西将军,派军协助赵染,挥军攻入关中,驻军下郅,北宫纯所带领的凉州卫队从长安出发,在下郅,向曾经的死敌,投降。
这是前凉历史上最无法解释的一个悬案,北宫纯自从三年前带兵从姑臧出发,带领凉州子弟与匈奴骑兵血战多年,让凉州大马的威名传遍天下,双方手上都有着血海深仇,而偏偏在国家倾覆的时候,北宫纯选择了投降。
历史不容许假设,无论如何这个时刻都是北宫纯人生中无法抹去的污点,但是其中的隐情,却一直隐藏在历史的额尘埃中,让我们看不清楚,我们只能顺着原先来时的路,去摸索出当年的痕迹。
北宫纯第一个举动是从京师出奔,这让人无法理解,笔者也一直无法明白,直到联系到了另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之后,才有了转机。
公元318年,刘聪之子刘粲在位,外戚靳准位高权重,起兵谋反,杀刘粲于殿堂之上,几乎将刘氏灭族。时任尚书的北宫纯,组织人手在东宫修筑工事,抵抗靳准的军队,事败被杀。作为一个降官,而且是文臣,北宫纯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私人卫队,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些和他一起奋战的人,就是当初离开家乡的凉州子弟。
故乡,是离开之后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北宫纯从长安出奔之后,是带着人马的,这些凉州子弟并不多,可能是负伤之后的轻伤员,也有可能是家中独子,北宫纯带着这些人趁乱出奔长安,向着故乡返回,北宫纯可以走,因为勤王军的总指挥不是他,而是殉国的张斐。
千古艰难唯一死,当这些“幸运儿”们离开自己为之奋斗过,流血过的京师,离开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的时候,他们的心理在想着什么?他们的人数不多,前路依然未知,死亡随时等待着他们,而留在城中的将士,则早已经注定了结局。
因为在这座城中,发生过壮烈的牺牲,艰难的付出,以及忠义之士的鲜血,这些故事不应该被风沙埋没,这些故事应该被后人所铭记,这些牺牲者的英魂,应该被子孙后代,供奉于祠堂之中,他们的功绩,应该被万世流传。
所以,要有人活下去,把这个故事,把这些牺牲,告诉家乡的亲人,告诉那些在乱世中依然坚持忠义的人们,每一次的牺牲,每一次的以卵击石,都不是无意义的,都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在面临生死时刻的不屈和怒吼,都是挺直了的脊梁,在扛起倾覆的社稷。
走到了长安的北宫纯,再也走不动了,他们筋疲力尽,家乡无望,被赵染所引来的匈奴骑兵蜂拥而至,而南阳王已经无力回天。不久,长安陷落,南阳王被杀,关中白骨千里,几成一片荒原。
北宫纯的凉州子弟再也打不动了,否则,南阳王也不会放弃如此可观的战斗力不用,而是派出部将淳于定迎战,而最让人伤心的,还在于归乡无望。
公元312年,永嘉之耻的第二年,凉州刺史张轨,倾举州之力,集结兵马七万,誓师东征,意图光复长安,行军至秦州,被秦州刺史裴苞据兵所阻,双方血战多日,凉州兵马方才击退阻拦,得以继续前进。
南阳王司马模守成有余,而开拓不足,裴苞等人早已经拥兵自重,不再服从上峰的命令,任何通过自己地盘的军队,都作为敌人对抗,担心着凉州趁机吞并自己的地盘,凉州主力军尚且通行如此艰难,北宫纯这些死战之后逃出的疲惫之人,又有几何胜算能够活着穿越秦州,回到凉州家乡?
于是,有了这一幕让人无法理解的发生,北宫纯,曾经的帝都守卫者,凉州卫队的长官,防守洛阳三年有余,击杀匈奴人无数的勇将,带领着手下的残兵,投降了自己的老对手。
这一刻,他在想什么?我们无从知晓,或许是为了保全剩下的将士们的性命,或许是为了让牺牲者的故事流传下去,他最终选择了投降,死很容易,但是,如果苟且着活下去能够挽救部下的性命,能够让牺牲者的事迹流传下去,又该如何选择?
北宫纯,凉州人士,三年前,他从姑臧出发,协防京师,身经数战,皆是以少胜多,从无败绩,击退王弥,杀败刘聪,以一己之力,而保全京师安危,活人无数,他是一个英雄,他也是凉州的骄傲。
这就是北宫纯,他的功绩不会因为他的投降而黯淡,他的付出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让晋朝的官员们有时间逃出洛阳,组建新的流亡政府,继续对于蛮族的抵抗。
投降之后的北宫纯,被授予尚书职位,从此在平阳城闭门谢客,不谈军务,不持兵戈,直到公元318年的大混乱。曾经的凉州第一勇将,曾经的“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被京师百姓所歌颂的将军,在最后的时刻,是否还会回想起洛阳城下,那些视死如归的凉州儿郎,和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公元311年秋,长安陷落,关中大乱,至此,中华文明的三大名都,洛阳,长安,邺城,全部落入蛮族之手,血腥和黑暗,只是刚刚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