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秋千的降生可谓是生不逢时,正应了那句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可畏的人言生生逼得玉灵心落下了极重的心病,使得她狠心丢弃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时光倏然,一晃数载。
玉秋千得龙亦教导,两岁识百字,三岁能诵文,五岁出口成章,七岁下笔洋洋万言如有神助,加之她过目成诵的本事,旁人更是不能及她万一,喜得龙亦直夸她天赋异禀,聪明无双!她在龙亦半教养半陪伴中慢慢成长着,平日里除去读书写字便是乖乖坐在一旁看龙亦习武,日子过得虽单调却也自在。
这一日,她想起正是龙亦的生辰,小小的心里便念念地要给她的龙亦哥哥送上一份礼物。她不顾龙亦平日对她不得擅自外出的训诫,偷偷的溜出雪隐斋到外面去采撷野花。
“哇!”她两眼放光的惊叹着。
远处群山叠翠清幽秀丽,近处姹紫嫣红蝶舞蜂喧,行山宫中这一番如画美景深深地吸引了她!自己常住的那一方天地之外的世界真是美极了!天要更蓝一些,空气要更清新一些,连那些花花草草都灵性的仿佛有生命的样子。她欢笑着,奔跑着,愉快的拥抱着眼前的一切,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花花世界上的无穷乐趣,觉得活着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咦!那个孩子是谁?”
“宫里最近没来新人呀!……哎!你快看,她和宫主长得多像!”
“难道她就是那个小灾星?!”
“嗯!没错!就是她!都长这么大了!只可惜不会投胎,生下来就被宫主扔出了落梅轩,也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长这么大连亲娘的面也没见过……”
玉秋千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两个提花侍女从身边慢慢走过。她虽听得真真切切,但又似懂非懂。落梅轩?那是一个什么所在?那里真的有她的娘亲?
她把采撷的鲜花扔了一地,发了疯似的在行山宫中乱闯。当她终于看到‘落梅轩’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她终究还是个孩子,稚嫩到还不懂得正确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和一个粉嘟嘟的妹妹追追跑跑玩的开心,那妹妹还不时咯咯笑着说:“娘亲,追我!追我!”
这幅画面美好的简直令人神往,她心里真是羡慕极了。
“你是我娘吗?!”
她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冲那美丽的女人大声喊道。
“哪里来的野丫头?”
她的喊叫惊动了一旁的侍女,那侍女也不细看,只道她是行山宫中新进的小弟子无故跑来添乱,遂上前一把将她推开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快些走开!”
“谁在那里?”
听得吵闹之声,玉灵心移步过来问道。
“你是我娘吗?”她再次鼓足勇气,直视着面前那张美的像花朵一样的脸。
“……”
玉灵心凝视着她那张与自己十分神似的脸庞,蓦地向后猛退一步,她透过她的纯洁无邪地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电闪雷明的漆黑雨夜。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自今以后,非我召你不得再来,你走吧!”
她大声喝斥着她,像躲避瘟神一样迅速回落梅轩内室去了。
一个侍女拖拽着玉秋千,把她扔到了一个离落梅轩远的不能再远的地方。
事实上,她从没离开过自己的小安乐窝,在雪隐斋那方小小的天地里,龙亦一心宠爱着她,那里是她回避真实世界的藏身之地,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的感受到惧怕和胆怯!
当龙亦翻遍行山宫好容易才找到她时,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怯怯的扎进了龙亦的怀里。
“玉儿?怎么了?”他觉出怀中小小人儿滚烫的眼泪浸透他的衣衫落在了他的皮肤上。
“落梅轩里那个漂亮姐姐是我娘吗?”她闷着声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龙亦闻言,心头一震,知她必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真不知是哪个嚼舌头的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他恨不得要将那人揪出来暴打一顿!
“小玉儿是龙亦哥哥最好的妹妹,听话,以后不要再偷偷跑出来了!”
“落梅轩也不能去吗?”
她说完后突地在他怀中伤心地放声大哭,直哭地声嘶力竭、筋疲力尽,才趴在龙亦肩头昏昏睡去。
他本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的,可她太小,事情的真相过于残忍沉重,他真害怕一开口,就会在她心上刺下深深的伤口。他太息一声,轻轻抱起她弱小的身躯,心事重重的走上了回雪隐斋的路。
她果然很听龙亦的话,这之后,再没有偷跑出过雪隐斋,也再没提起过落梅轩。
日子一天一天不紧不慢的过着,一切都很平静。直到有一天,龙亦欲教她习武,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学,龙亦这才知晓,她的心中早已偷偷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恨玉灵心,便连跟她有关的一切也一并嫌弃了。想到这一层,他便也不去逼她,他只道自己能一直守护着她,直到她慢慢长大。
行山之巅。狼刹堂。
这一日,华堂刚处理完狼刹堂中的杂事正背着手在薄暖的阳光下散步,忽见从狼刹堂门外的一百零八级石阶上正缓缓地爬上一个小人来,他略一环顾四周,也不见有他人相随,想来这孩子是自己上到行山的,他一时心中又叹又喜。叹得是,行山高陡难攀,这孩子竟能凭一己之力走了过来;喜得是,这孩子意志力惊人勇气着实可嘉!
待近些了,他见一直低头往上爬的小人抬了抬头,只是一眼,他便认清了她的样子,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了去。
“华堂师傅!”那小人爬到他身前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你如何认得我!”华堂肃声道。
“秋千听龙亦哥哥说起过您!“
“嗯!你找我何事?“
“秋千肯请华堂师傅收我做徒弟!“
“你母亲是行山宫宫主,师从大名鼎鼎的一尘子北青,你的龙亦大哥更是老宫主玉阳君的关门弟子,他二人的功夫青出于蓝,不知要高出于我多少,试问,我如何能在他二人面前班门弄斧,收你做弟子?”
“师傅!”她也不听他絮絮不休,只万分虔诚的跪在地上口口声声的唤着师傅。
华堂只对她不予理睬,转身回狼刹堂里去了。而她,却一直跪在那里,不肯离去。直到夜半,华堂问起门下弟子,见说她仍跪在原地,不由起了怜惜感动之心,出门去看她,果见她还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就连跪拜的姿势都始终不曾变过。
“你小小年纪倒颇有几分志气!”华堂道:“只我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收你为徒的!”
“师傅!”她又重重的磕了下去。
“嗐!罢了!罢了!““华堂重重的叹一声,道:”我只念一遍羽仪长离掌掌法要诀和内功心法,你记住了就是我的徒弟,记不住以后就别在来麻烦我。“
“是!“她闻言喜不自禁的恭声回道。
华堂见此,只得把掌法要诀和内功心法说了一遍。
她听后大喜,“谢谢师傅!弟子记下了!“话毕,又对着华堂恭恭敬敬伏身一拜,这才独自下山去了。
及至到了山脚下,玉秋千这才发现自己的亦哥哥竟不知在山下已等了自己多久了。
“亦哥哥!”一见到他,她高兴地朝他跑了过去。
“玉儿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去见华堂主吗?“他含笑问道。
“亦哥哥怎么知道?“
“笨!”他弹她一记脑壳。
“哎哟!“她蹙起了秀气的眉毛。
“自然是华堂主派人告诉我的!”
“亦哥哥还知道什么?“
“我看你这样高兴,可是华堂主收你做徒弟啦?”
“嗯!”她慧狤又得意的笑着,“师傅还想考我呢,可是根本就难不倒我!”
“哦!他考你什么?“
“师傅只将羽仪长离掌的掌法要诀和内功心法念了一遍,然后对我说,只要我记住了就算是他的徒弟啦!”
“你当然能记得住,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你的记忆力到底有多好!“一顿,又道:”玉儿,不管你能不能明白,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今天,华堂主差人告诉我让我到狼刹堂去把你接回来,我走到山下,犹豫再三,最终没有上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玉儿不知道!”
“因为我想给你一次机会,一次可以让你证明自己的机会。”又道:“华堂主并非真心想收你为徒,华堂弟子的席位是你靠自己争取来的,所以,你要更加努力,凭自己的付出和努力去获得更多人的认可!”
“亦哥哥,玉儿记下了!”
玉秋千郑重地点点头。她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要努力!
她从最基本的打坐开始,慢慢修习,虽接连多日毫无进展,可因有龙亦在一旁的鼓励,她始终尽力坚持着,丝毫也不泄气,看着她的这个积极的状态,龙亦心里感到很是欣慰。过得半日,她打坐功夫练完了,他又陪她一起详研掌诀修习要法,两个人高一声低一声,比比划划,有问有答,其景况当真温馨又和谐。
待她把这一天的功课都做完了,他方带她到了贾无本的房中。
贾无本是东阁的教习先生,为人谦和,有博智之才,龙亦对他很是钦佩,二人常常秉烛长谈,以通有无。
贾无本见他过来,笑着打了打呼,其实他早等龙亦多时,桌上的两杯茶凉了又换,已不知被折腾了有几回。
“贾先生对眼下的局势怎么看?“龙亦蹙眉道。
“宫主病隐,你二师姐代掌宫权这么多年,树大根深,其追随者众,她又一力打压狼刹堂和虎威堂,积极培植自己的势力,她这是要翻天呀!”
“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近来,师姐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又在西阁设了一个堂主位,其实那就是个闲职,本也无甚紧要,只那堂主白穷年原不过是一个江湖混混,于行山宫一无功二无劳,单靠溜须拍马贿赂财物就堂而皇之的进了行山宫,还轻松的晋升堂主之位,如此乌烟瘴气,行山宫怕是早晚要毁在二师姐的手里!“
“龙少,你身为老宫主的弟子,有责任对你的二师姐进行谏劝啊!”
“我数次上册建言,她看也未看。今晨,我一早去永清阁,她命人将我挡在门外,根本不见我。”一顿,又道:“灵心师姐为了孩子,多年来以身试药,身体已是病弱不堪,恐再难撑起行山宫大局,加之她近来又闭关不出,宫锦师姐所作所为便越发肆无忌惮了。”
“虎威堂的许堂主还是心向宫主的,只是狼刹堂的华堂始终态度不明,也不知他作何打算,他若早早与许堂主联手,也不至到西阁一家独大的局面。”
“静观其变吧!”龙亦苦笑,道:“我只盼灵心师姐早日出关,一荡行山宫内的阴翳。“
贾无本闻言亦是连番苦笑,在这偌大的行山宫中,无权无势的龙亦空有一身本事,却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宫锦连翻两本龙亦的谏言册,见上面所书句句规劝自己修德亲下养正袪邪,直恨得将那册子狠狠甩在了地上。
“还真是看别人挑担不吃力!“她怒道:”什么修德亲下养正袪邪,简直一派胡言!“
“宫主息怒!”白穷年将那两个册子俯身拾起,毕恭毕敬重又放回案几上,“宫主日夜操劳,殚精竭虑,西阁里上上下下都看在眼睛里,哪个不知?宫主切莫因不明真相之人的几句话而大动肝火,若因此伤了身体,反而不美!”
“白堂主所说不错。”莫群接道:“龙亦虽是您的师弟,可他做事未免太不知分寸了些,毕竟这行山宫由您当家作主,他如此明损暗贬,一通数落,就连属下等都看不过去了。”
“身为师父的弟子他就有脸了?!我看他根本就是欠收拾!”宫锦恨声道。
“龙亦做的确实过了,”江归眼见白穷年和莫群发了声,自不甘落于人后,道:“宫主若同意,属下愿出手对他小惩大戒。”
“早该如此,他仗着师父关门弟子的身份在行山宫里横行这么些年,也该教他知道知道这行山宫究竟是谁说了算。”语毕,又对一直垂立在侧一言不发的南严道:“南堂主,对于此事,你作何看法!”
“一切但凭宫主做主,属下定当听命!”南严道。
“每每都是这一句话。”宫锦嗤一声,又道:“江堂主,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属下领命!”江归应声道。
“好了,散了吧!其它的事明日再议!”宫锦无限烦扰地揉揉头,疲声说道。
四人见说,应一声是,齐齐告退而出。
出得永清阁,南严也不与三人多话,径去校武场了。江归与莫群和白穷年二人天上地下的打了几句哈哈之后,也径去了。
“这位江堂主当真勇气可嘉,还敢出头和玉阳君的关门弟子直接杠上。”看着离开的江归,白穷年忍不啧啧出声。
“哎!你呀不了解他才会如此说话,”莫群蔑笑一声,道:“单龙亦自身深浅不论,就说他背后的玉灵心,那是他江归能惹的吗?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他这人呢,向来都爱把话说的满满当当,可真办起事来,就会拖拖拉拉含含糊糊,没有一件是真正办成的!”又道:“你等着看吧,这次也不会例外!”
“哦!”白穷年诧道:“他在宫主面前胸脯拍得当当响,最后若是办不成,宫主岂能轻铙了他?”
“哈哈!蛇有蛇路,鼠有鼠道。白老弟,这你就别操心啦!”
“也对!我这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哈哈!”又道:“莫堂主,小弟能升至堂主之位,全靠你一力帮衬,走,到小弟那儿去坐坐,小弟正好新得了一件宝贝,还请莫堂主您帮小弟去辨一辨真伪!”
“这,我也不懂,我就不去了吧!”莫群呵呵笑道。
“哎!你莫大堂主要说不识货,那这天下可真就没有识货之人了!”白究年边恭维边扯住他衣袖“走吧,我的莫大堂主!”
“你说你这人,也太会说话啦!罢了,罢了!“
莫群半推半就呵呵笑着随白穷年一起去了。
南严一心修武,虽身在西阁,却甚少与江归和莫群打交道,他不仅自己不常与他们来往,就连他的弟子何信,他都不允许他与江归莫群等人有密切往来。
“莫群为人卑鄙,司财事却中饱私囊,其心阴狠,私下拉帮结派,苛待阁中弟子,稍有不顺从者他就要使尽手段挤兑打压,更有甚者动用私刑,非得将人折磨死了扔进虎窟才算是完;江归司刑堂,却大肆收受莫群钱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不公之事听之任之;至于新来的白穷年,更是一个害群之马,溜须行贿,无耻之极。信儿,你记下了,一定要离这些人远点儿,知道吗?”南严如是说道。
“徒儿明白!”何信道:“那这些事,我们为什么不告诉阁主呢?”
“你以为为师没有说过吗?早些年,他们做的这些事儿初露端倪之时我就跟阁主说了。”
“那阁主为什么不出手整治他们?”
“阁主听了我的话后,初时很气恼,也打算收拾他们,只是后来江归百般狡辩,莫群更是长跪永清阁不起,他二人为表忠心,几番哭闹,出尽丑态,阁主最终只是口头警告了他们几句。”
“此事就这么了结了!”
“还能如何!”南严道:“此一事后,他们越发防着我,我根本拿不到他们切实的把柄。”
“阁主耳根子也太软了!”
“咱们这位阁主自恃身份,目空一切,我就怕江归莫群心怀不轨,将阁主利用了去。”
“师父为何不与狼刹堂和虎威堂联手,把江归和莫群尽早除掉呢?”
“呵呵!你还是太年轻了!信儿,你也不想一想,狼刹堂和虎威堂何故被阁主打压的这般厉害,还不是因为他们不齐心之故?他们两堂若劲儿往一处使,焉有行山宫今天的局面?你说,我还能自己凑上前去蹚这趟浑水吗?”
“照师父这样说,行山宫岂不就要乱了吗?”
“乱!行山宫一直就没平静过!静观其变吧!”
南严叹一声,思绪万千,不由得回想起了老宫主玉阳君尚在时的情景!那时的行山宫在玉阳君的治理下风气清明、人心一统,宫中子弟紧紧跟随他的步伐,这才成就了江湖中威名赫赫的行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