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府主人,龙亦,这两个人在君问脑海中交替闪现,一切联想都并非无缘无故,老路口中的弈府主人和龙亦太像了,而这个人培养弟子的方式也与行山宫一般无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弈府主人是十年前来到的祈州,这与龙亦离开行山宫的时间何其吻合!?
君问知道现在所有的怀疑猜测都没有用,只有真正见到弈府主人本人一切才能真相大白。在这个念头驱使下,三天三宿未曾合眼的他躺在客栈的床上却了无睡意,只等三更鼓过,夜探弈府。
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寒风纵横无处不在,它穿街走巷卷过屋顶没命的呼号是想要阻挡谁的脚步?
弈府主人是否就是龙亦?能不能在弈府找到玉秋千?这一切的未知、期待、希望,形成一波又一波的强大动力促使君问大踏步走上前去弈府的路。
外表平平,毫无宏伟气派之象的弈府,带着一丝神秘一丝莫测屹立在黢黑、寂静地深夜里。君问一个纵身翻跃高高的院墙,穿过深深中庭直奔后院而去。他越走越心惊,这里的建筑根本就是依两仪四象之位而建,面里看似无序的楼榭、亭台、玉树、石山、乃至回廊、曲径皆依八门方位而成,入其内者若知开、休、生三吉门方位自是出入无碍,若有不知厉害而误入者置身其中,那就犹如遇到了鬼打墙,只能是有进无出了。
见此地如此诡异,君问暗自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他放缓脚步,沿芳草萎落百虫绝迹的幽僻之径一路前行绕过一座假山后,突然发现自己已走到一间正透出一豆微光的书房处。那一星烛火在这黑漆漆一片空寂的夜里显得明亮而热烈。在烛花摇曳处,屋里一个修长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了门窗之上。
君问看着那道身影还不及细想,房门就‘吱呀’一声自行打开了,好像屋里的人知道他来了特意将房门打开迎接他一样。屋内很静,静得都能听见灯花的噼啪声。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君问将内力蕴于双掌,一步一步向屋内走去。就见一名锦服男子毫无防备地背对书案而坐,待君问走进屋子,只见那锦衣人右手猛然一挥,一道劲风直刮得烛火熄灭房门紧闭。君问是谁?为何前来?锦服男子问都不问,一道凌厉掌风直袭君问面门,二人立即交上了手。
十多天前。
那日,玉秋千和南严、陈之光等人对阵的夜半,忽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直到天亮还无收势,整个祈州城因这一场雪彻底改变了模样,洁白、轻柔,梦一样的世界让晨起的人们无不讶然,十月刚刚过半,根本还未到雪季,这场蹊跷的大雪下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急忙翻箱倒柜的找寻过冬棉衣御寒。这一场未按时令降临的雪忽大忽小的直下了三天,修葺不固的茅屋草棚被压塌不少,本就生活潦倒现今更是连避风挡雪的窝也没有了的受灾民众哭天抹泪的纷纷涌进祈州城乞食求生。
“大家去弈府吧,那里在施粥放粮。”也不知谁喊了一声,瑟缩在街角的乞丐和灾民一哄而起,纷纷向弈府跑去。
弈府门前很快就排起了两队长龙,男男女女,扶老携幼,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憔悴,望之叫人心酸。队伍缓慢前进着,待轮到一位带孩子的妇人时,那施粥的长者打量了那约莫六七岁的男孩一眼,开口向那妇人问道:“你一个人带孩子过活吗?”
那妇人见问,忙点了点头。
“唉!”那长者叹声道:“实在不容易。”
“男人死的早,没办法。”那妇人愁容满面的屈声道。
“总不能叫孩子一直跟着你遭罪不是?”
长者的话戳中了妇人痛处,那妇人的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
“我给你指条活路吧。”
那妇人闻言忙以袖擦泪,看向那长者。
长者指着身后的高墙大院道:“府里的主人正在招收弟子,你不如把孩子送进去,他今后不仅能吃饱穿暖,你也能得些个安家费用,这不是挺好的事吗?”
“真有这样的事儿?”妇人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嗐,我还能骗你不成!”长者对身边的一个少年伙计吩咐道:“小林子,你带这位大姐去见见贾先生。”
“哎,好的,孟叔。”
小林子自领着那对母子进了弈府。
长者继续施粥放粮,之中又遇到一二携孙带子的乞者,那长者一律劝说人家把孩子留在弈府,并安排府中奴仆带乞者和孩子去见贾先生。
小林子领着那对母子穿庭过桥走回廊,直行至一处偏院才停下来,院中小童见着小林子笑着上前招呼道:“林子哥,又来新人啦?”
小林子点点头,道:“付安,贾先生在吗!”
“在呢,里边请!”付安对着那对母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那妇人和孩子到哪儿不是遭受他人白眼和恶言,何曾受过此等礼遇,此时见这大户人家的人对自己言语温和有礼,竟还一时不耐受,亦步亦趋、畏畏缩缩地跟在小林身后。
待进了前厅,只见陈设古朴的屋子正中坐着一位神态安详、面容清癯的须发儒者。小林子上前躬身施礼问安,并对那对母子说道:“快见过贾先生。”
那妇人忙拉着小子上前跪下。
见此情景,那贾先生连忙起身至那对母子身前搀扶,道:“使不得,使不得,不必行此大礼。”
那妇人哪里肯起身,她一路行来,见这巍巍华府中无论是奴是婢全都穿戴讲究、样貌齐整,个个说话更是谦和有礼,全无半分媚上欺下的恶奴模样,她心里真是无比羡慕,如果自己的小子能够留下来,那即使做个小奴也是好的,总比跟在自己身边受冻挨饿要强上千百倍。
“求求先生给我儿个活路,让他留在府上为奴吧!”
“瞎,我答应就是,大姐快起来说话吧!”
见那贾先生应了,妇人大喜过望,忙对自己的小子说道:“快给先生磕头!”
那小子也不含糊,马上‘当当当’地就给贾先生叩了三个响头。
贾先生见状笑道:“行了,行了,起来吧!”
那妇人这才带着小子起身。
“这位大姐,孩子留下来可以,但我有一事要和你说清楚,这孩子一旦留在弈府,就是我弈府的人了,府上自然会好生照看□□,教他习文习武,只是此后你不能来看望他,需等个十年八年待他长大成人后再去寻你,那时你们才可母子团聚,你答应吗?”
“我答应!”那妇人咬牙流泪,道:“我愿意把孩子留在府上,比跟着我受苦强!”话虽如此说,但有哪个母亲不是舐犊情深,非万不得已,谁又忍心骨肉分离呢。
贾先生点点头,吩咐付安道:“去取银两来。”
付安应声自去,不多时手里捧着一个钱袋过来交到那妇人手中,道:“这些银两你收好,省吃简用足可度日了。”
那妇人哆哆嗦嗦伸手接过钱袋,心里难过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不停的流着眼泪。
“大姐,走吧!”
小林给贾先生施了一礼,这才领着妇人出去。
那妇人一步三回头,眼泪扑簌簌直落,哪里还看得清自己小子的面容。
“人间悲苦,憾事多矣!”贾先生摸了摸那小子的头,道:“人当自强不息,方能立足于世,懂吗?”
小子哪里听得懂这些话,他只当是亲娘将自己给卖了,含泪的眼神中全是一片迷茫之色。
小林子领着那妇人从贾先生处出来正要过九曲回廊,迎面碰上两位公子。来人中,一人身着锦服,神清气朗,俊美非凡,另一人身着靛蓝色衣袍,直眉亮目,英勇神武。小林子忙引着那妇人让路并躬身问安,那锦服公子嘴上应着,人却已和身边的同伴一起去的远了。
二人出了弈府大门就看见门前排着两队望不见尾的长龙。
“雪降突然,受灾的人不在少数,如此施粥放粮绝非长久之计。”锦服公子对同行的男子问道:“远书,官府方面可有什么动作?”
“还没有,他们向来反应迟缓!”
“明日请安小侯爷过府一叙!”
“是,公子。”远书应声道。
“这场雪真是误事,把从会稽运过来的药材全阻在了路上,走吧,咱们去药栈看看!”
二人走上街头,只见一向繁盛热闹的街市因大雪封门而变得冷冷清清。
“这种天气,道路中断,交易闭市,人们大都躲在家里喝酒取乐呢,公子也不必过于忧心了。”
“我倒不担心损失些钱财,只是这批全是上好的药材,就这么受潮损毁,可惜了!”
“天降灾祸,也是没办法的事!”
“确实。”
二人正说话间,锦服公子突然‘咦’了一声,远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家烧饼铺的门墙上刻着一片叶子形状的图案,这图案普普通通也没甚奇特之处,不经意看见的人定以为是哪个调皮孩子玩耍所为。
可是锦服公子却不然,只见他上前用手细细摸过图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之后他便沿着叶尖所指的方向走去,果然没多久,他在通往城南的路上又发现了一个叶子形状的图案,这下他心中好象确定了什么似的,迅速沿着叶尖所指的方向踏雪前行。
远书见他神色有异,也不知所谓何事,只得无声跟随。
这叶子图案一路就把他们带到了普济寺。
锦服公子上前扣门,向那开门的小和尚问道:“小师傅可曾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来过?”
小和尚合掌回道:“不曾见过。”
锦服公子一愣,又道:“不对,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小和尚见来人神情异样,说话颠三倒四,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心下一动,说道:“几天前寺前确曾来过两位姑娘,只是不知是不是施主要找的人?”
“小师傅可知她们现在何处?”
“阿弥陀佛!二位姑娘当日和他人在寺前动武负伤,如今已不知去向!”
锦服公子闻言面色一片惨然,动武负伤四字在他脑中萦绕不去,他向那小师傅道了声谢,即按原路返回。他一路仔细留心查看,果然在城南向东不远处又发现了叶子图案,这次叶子图案将二人引到了城东的一座已经破败的庙宇前,锦服公子入内四处查看,只见里面一片颓败空寂并无人居住的迹象,不由得失望已极,又在庙宇周边一番查看,仍是人迹了了,毫无所获。
“公子?”远书不明就里,开口以询问的眼神看着锦服公子。
“远书,派人找她,就算翻遍祈州城也要找到她。”锦服公子虽是喃声慢语听来却又无比坚定。
“公子所找何人,形貌如何,公子告知远书,才好找人不是。”远书道。
“她……”锦服公子一时无言。是啊,已过去十年,她当再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他略略一顿,才道:“查找日前在普济寺与人动武的姑娘。”
远书闻言当即应声而去。
待远书去后,锦服公子慢慢走到一棵树身上刻有叶子图案的树下,用手指细细摸着那图案,喃喃道:“玉儿,是你吗?”他一面说一面动手在那叶子图案下面以指力往相反的方向画下了一个相同的图案。锦服公子一路停停画画,偶有路人经过瞧见他怪异的举止露出鄙夷的眼光,他也浑不在意。
天渐渐黑了下来。锦服公子前脚回到弈府远书后脚就到了。
“怎样了?”锦服公子见了远书急问道。
远书摇头,道:“属下寻人时遇到两拨人马也在找人,他们与公子找的好像是同一人。”
“对方什么来路?”
“青门杀手组和行山宫。”
“……”
锦服公子闻言默然,良久方道:“盯住他们,如有异动,立即来报。”又道:“无论如何要找到那两位姑娘,决不能让她们落到青门和行山宫的手上。”
远书见说忙应了声‘是’。他有些不明就里,公子向来深居简出,少理俗事,今日不知何故看起来心事重重。又见公子不欲多说,他也不便相问。恰遇侍婢晓婵带人来送餐,不想锦服公子毫无食欲,挥手屏退一干人等,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房中。
远书跟随他左右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不由得心下不安,只好一直守候在锦服公子门外。
是夜三更鼓声刚过,弈府的大门毫无预兆的响了起来。
“谁呀?”守门人问了一声。
门外并无人应声,接着又是一阵‘当当当’地敲门声。
“谁呀,半夜三更的……”
守门人嘴里嘟哝着打开府门,睡眼惺松地打眼一瞧,只听他‘妈呀’一声‘噔噔’地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点没背过气去。
从来没有人半夜叩响过弈府的大门,此刻‘当当’的叩门声在这寂夜里听来分外蹊跷,一直守在锦服公子门外的远书听到动静走向府门。
“怎么回事?”
惊魂不定的守门人见远书到了,连忙舌头打结的回道:“外……外面……”
远书见守门人神色有异,上前两步就着月光向外一看,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一身血迹脸色惨白如纸形容有若鬼魅地少女。
那少女看见远书近前,勉力开口,道:“龙亦哥哥……在哪里……”她的嗓音清冷毫无温度,在这半夜听来直教人背脊发凉。
远书见她此番模样,又听她开口就叫‘龙亦哥哥’,心下恍悟,面前少女莫不就是公子要寻的人?!想及此,忙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玉秋千。”
“请姑娘在此稍等,容我回禀公子。”
就见那少女轻轻点了点,道:“多谢!”
远书迅速回到锦服公子门前叩门唤道:“公子可曾睡下?”
“什么事?”
“门前来了位姑娘,自称叫玉秋千……”
远书话还没说完,门‘咣’地一声从里面打开,锦服公子冲门而出,急声问道:“人在哪里?”
“府门外!”
远书话音未落,就见锦服公子身若飞箭一晃而走,待他急急来到府门前看清那名少女的长相,一时竟怔住了。玉秋千?!眼前的少女分明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想他和她分别时她才只有八岁,那时的她瘦瘦小小,走路的时候连他的脚步都跟不上……
玉秋千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锦服公子,他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他的气质虽然变了,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但样貌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她再也抑不住心中十年的记挂和委屈,眼泪如珠而落。
二人目光胶着,他慢慢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唤她一声“玉儿”,她已张开双臂扑到了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