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河堤,又走进矮树林,远远就听几个妇女:对了,颜表叔终于等到智君新兰回来了。夏明一听话中之意,心里震动,忙紧走几步,问:是颜永章病了吗?彭小琼忍不住快要掉下的泪,点了点头。又对智君新兰:快!你俩快进去吧,颜表叔一个上午都在念着你俩的名字,几个医生也都束手无策,大家只有焦急地盼望你俩快些回来。智君新兰从夏明处抽回自己的手,快步冲进屋去,夏明带着夏河洋等人也急步朝屋里走来。屋里的医生和颜永泰、何青松、马双慧、马小倩、何霞霞等一见智君新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颜永泰和一个年青医生轻轻地扶起双眼微闭的颜永章,智君和新兰一下扑到床的两边,一人抓住颜永章的一只手哭喊道:大伯,大伯呀,我是君儿呀!大伯,大伯……。大伯,大伯呀,我是新儿呀!我是新儿呀,大伯,你醒醒,我们回来了,你醒醒呀!颜永章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吃力地睁开双眼看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孩子,他的脸上渐渐地露出慈祥的笑容来。屋里的人都注视着颜永章的脸上,夏明、夏河洋、蓝丽和宋梅四人走进屋来,谁也没有注意。
夏明见到被人扶坐在床上的颜永章,那浓浓的两眉上各一颗黑黑的大痣,一下想起第一次与颜永章相见的情景,就是这两颗浓眉上的大黑痣,使他确认当年的金笔鬼影人正是眼前的人,他一想到寻找多年才找到的人此时已是弥留之际的人了,他顿感天意弄人,忍不住涌出双泪,从泪眼糢湖中看到:三十多年前那个枪林弹雨的春夜,正是他仗着两支红绿金笔,神鬼不及的快速身法,才把自己七个共产党人从敌人的枪口下几次救走,那是何等的英雄!敌人每每听说金笔鬼影人都要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咽喉,显得提心吊胆的,后来又被共产党一度遗忘反遭冤枉。
他一人轻轻地走到床前,颜永泰等这才注意到屋里又多了四个陌生人,大家被极将而来的悲痛弄得没有一点而热情,都只是匆匆相视一下又一齐看着颜永章。
夏明老人轻轻地坐在颜永章的床边,从新兰手里轻轻地接过颜永章的手来,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喊道:颜永章同志,颜永章同志,我是夏明啦!你还记得我吗?就是那个被你救走,你在我手心写下一个戏字戴眼镜的夏明啦!你认出来了吗?你认出来了吗?此时的颜永章将双眼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嘴张动了几下才说出话来:还有罗兵、郭勇,会开船的矮胖子………。夏明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颜永章,居然说出其他几个人的名字来,他激动地站起来:罗兵在剿匪中牺牲了,郭勇去了朝鲜战场,没能回来,矮胖子周大亮不承认你是人民的敌人,被人活活打死了,其他楊杰、王富明、曾庆春上了战场………。
颜永章脸上似乎也在为周大亮为自己辩解而遭造反派打死而流泪,为在战场上牺牲的同志流泪!夏明继续:当我从狱中出来,钟文书记也去世了,他的外孙女找上我,讲钟文书记只留下一句话:要我们一定要找到你!
颜永章笑了笑:没想到我颜永章被关进监狱,躲过数次劫难,还能活到今天,说完就开始咳喘起来,脸上的红光已经开始退去,永泰忙:大哥,君儿新儿已在你身边,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夏明也看到颜永章的时间不多了,赶紧抓时间对他说:颜永章同志,今天,我代表党组织,对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凉;同时向你宣布:党早恢复了你的一切名誉,并且早追认为你是优秀的共产党党员!屋里是共产党员的,都为颜永章鼓起掌来!颜永章含笑着向夏明点了点头。随后从夏明手里抽回手,又拉住新兰的手,说:记住,好好念书,不要逼强,现在已是法制社会,金笔不要轻易出手。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喘气,一屋人都静静地听他对智君新兰的遗言,好一阵又才说:善待伟明,提防红明,除强扶弱,伸张正义。又是一阵吃力地喘气,再要张口说话时,已是没有声音了,只是把新兰的手交到智君手里,含笑着闭上了眼睛。智君新兰抱住他的手,趴在他怀里,放声地大哭了起来……。颜永章就这样了无牵挂地走了!含笑着走了!看着智君新兰痛哭的情景,夏明深深地感到颜永章对两个孩子付出的爱是多么的深啊!他转过头来对屋里人:就让他俩好好哭吧。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来,许是夏明年岁最高都哭了,其他人也控制不住,嘴唇一哆嗦眼泪就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一下就全哭开了。
房后大路上,由村支书带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大汉急冲冲地朝林场赶来,村支书看到房前房后众多的乡邻脸上都流着泪水,又听智君新兰在屋里哭喊,脸色一变,忙对老妇人和汉子:彭书记,彭县长,看情况我们还是来迟了!
老妇人和汉子不待支书多说就朝屋里奔来,他俩双手扒开悲哭的人群,挤到颜永章的床前,愣愣地看着双眼紧闭,含笑着仰躺着的颜永章,老妇人大喊一声:永章!人就昏了过去,永泰和双慧马小倩赶紧扶住老妇人大喊:大嫂!大嫂!……。啊!屋里人这才知道:原来老妇人就是颜永章的结发妻子———彭婉霞。医生也赶忙围过来经过一阵忙乱,彭婉霞又才悠悠醒来,拉住汉子的手,来到颜永章的遗体前哭喊:永章呀!我把我们的儿子给你带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们呀?永章呀!你好很的心呀!永章呀永章,你睁开眼睛看看呀,我的永章呀!…
屋里人又睁大眼睛,看着颜永章从沒有见过面随母姓的儿子———彭正直。
人们涌挤着,悲哭着,屋外乡邻们也哭喊着颜永章的名字,这时,疯子勾伟明绕颜永章的棚房走一方念一句:
今日熄灭孔明灯
魏延反骨早已生
毒计又将害何人
我笑诸葛不重生。
四句念完,又哭又笑地乱喊乱骂着勾红明:你龟儿装病也不敢来见见老表叔么?说完,又唱着往日的疯歌朝河堤外走了。屋外人听不懂疯子勾伟明念些啥经,人们继续悲哭着颜永章,是啊!谁不哭呢?一场特大洪水,救下多少人的生命而从不居功自傲,偶有不自觉的偷树者,他从来都是好言说教,弟兄,父子或乡邻有了矛盾,他总要大家言归于好才罢休,大家都很尊敬他,年青人都亲切地称他老革命、万事合。村支书挤进屋里来看到夏河洋,吃惊地问:你就是市委的夏河洋夏书记吧?夏河洋点了点头,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走进屋来的陌生人,竟然是市高官夏河洋一行!早见夏河洋对老者的恭敬,都在心里暗猜他的来头更不小吧!这时,屋外人声吵动,宋梅赶紧挤了出来,见十几个警察在劝说和驱赶着悲哭的乡亲,马大官正和一个警察争吵:你说什么?叫我们别守在这里?想当年,颜老哥救了我们这么多的人,我们想报答他都不行,现在年青人都出外打工去了,可他们走时,拜托又拜托我们这些在家的人,要好好照应他老哥。马大官说到这里,已成哭腔地闹开了:现在他离我们去了,你们却不让我们看看他陪陪他,他老哥在生时,你们谁又曾来关心过他了?问侯过他一句话吗?为了你们一个什么市委………。“甘奎!”宋梅忙喝住推赶马大官的警察。甘奎转过身来对宋梅:宋警官,我们奉邓局长之命,前来保护老地委和夏书记…
这时,疯子勾伟明不知啥时又窜进悲哭的人群中,"哈哈"地大笑着打断甘奎的话:哈哈,原来你们不是来保护颜表叔的呀,不行,我得去堵住要害老表叔的人,快走呀!快走呀,勾红明来了呀,快堵住他呀,快堵住他呀!
边喊边又跑了。
宋梅阴沉着脸:谁让你推赶乡亲们了?真正的歹徒能是他们吗?真是糊闹!甘奎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被宋梅一个年青女警官几句话训得脸红红的,很不好意思地退了过去。
众乡亲随着马大官向草门哭喊着围去,房子四周还在不断涌来悲哭的乡亲,河堤上又匆匆奔来公社书记等人,他们也只是围在马大官等人后面。
宋梅不难在心中想象颜永章平时的为人和处事,说内心话,有多少人死后,真正为他悲痛而哭的人有几个呢?看着人们那发自内心的痛哭和对他那许多遥远传说,还有智君新兰河堤上飞笔救自己一行人,闪动鬼影似的身子惩罚黑道歹徒那惊奇的功夫,从内心真正感到颜永章的了不起!但是,为了夏老等人的安全,经过与魏大海一伙歹徒的打斗,却也不敢大意,忙向一个乡亲打听疯子勾伟明,有人告诉她:他也很惨呀,老婆和肚子里的孩子被别人投毒害死了,他就疯了,要不是双慧大婶和老革命等人的照应,还不知成了啥样子了哩。宋梅问:他口里喊的勾红明,是他啥?乡亲:是他兄弟,据他说,他老婆和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兄弟投毒害死的,公安局查不出原因,就认为他说的是疯话。宋梅:他兄弟现在干啥?多大了?乡亲:大约十六、七岁吧,与智君新兰同校读书,啥事都是永泰一家人给的,据说这几天病了,没有回来。宋梅“呵”了声,转身招乎在场的警察:夏老几个人的安全固然重要,但乡亲们悲痛的情绪也必须顾全,我们都必须格外小心,不能有一点而差错!然后如此这般地指划几下,众警就分散在房子四周。
颜永泰从悲哭的屋里挤了出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乡邻们啊!我颜永泰替大哥承大家的厚情了,请大家不要悲伤,大哥也算年高病重才离开我们,大家也不要太过悲痛了,大哥的后事,还要仰仗大家………。颜永泰的话还沒有说完,人群就有人喊开了:永泰,老革命的后事,需人要物,你尽可开口支派就行了,常言讲:不要让死者躺在床上要衣穿,请屋里的人也不要悲哭了,让我们把他老哥装殓后,再来好好哭他罢。众乡亲齐声附合!于是,颜永泰又挤进屋去,劝说着人们退出屋来,马双慧、马小倩、刘小兰、彭小琼几个妇女流着眼泪清理着颜永章的丧服,颜永泰、何青松、康维成、马大官几个男人拾弄着屋里的东西,当丧衣丧裤清理好时,正准备为颜永章换最后的衣裤了,彭婉霞停住了悲哭:永泰兄弟,你们都出去吧,永章在生时,我作为他的妻子,没有为他洗换过衣裤,就让我来为他换最后一次吧。按当地风俗,死后的人,亲人要为他全部换上新衣新裤,新鞋新帽,将全身清擦干净。永泰看看双慧,又转头看看夏明等人,彭婉霞擦了一把眼泪:永泰、双慧,你们是知道大嫂的,我虽然在名义上与永章离过婚,但我也没有重新嫁人,永远守着是永章妻子的身子,几十年如一日地培育着我和他的儿子,你们不能将我们母子当外人看待呀!你们说,是不是呀?她看着永章,转过头来,看着永泰,永泰无言地点了点头,她又看看双慧,双慧也无言地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夏明、夏河洋、蓝丽、何青松、马小倩,大家也都无言地点了点头。夏明老人走到悲哭的新兰身边,扶起新兰,对智君说:孩子,都随我出去吧,让你大妈妈好好给你大伯擦洗好身子,穿好衣裤。智君新兰这才不舍地哭着站起来,望了望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望着大伯的彭正直,夏明对彭正直说:好家伙,早听你们刘地委夸讲,彭正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没有想到竟是颜永章的儿子,早知是这样,向你打听金笔鬼影人的下落,岂不是省时省事得多么?彭婉霞就站在彭正直身边,看着夏明:你就是向他打听,他也是一无所知啊!夏明惊问:为什么?彭婉霞凄苦地:是我欺骗了他整整三十七年,昨天,他在我屋里无意中接到郭星财支书打来的电话,才知道他父亲叫颜永章,而且还活着,可郭星财又是一个病危电话,在他无情的抱怨下,我们才连夜专车赶来。在彭婉霞说话之时,夏明紧紧地盯视着她,她一迟疑,夏明忙念出两句:
金笔闪飞射士明
鬼影闪动杀清国。
彭婉霞也是一惊,多么遥远的诗句啊!那是她刚与颜永章结婚的第一个除夕之夜,颜永章让她送一首诗给一个地高官,示警他赶快转移,敌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她忙停住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也念出两句:
传言涨水顺风驶
夏明无视相识客。"啊!”地一声,夏明惊问:你果真就是那个除夕夜送诗示警的姑娘?彭婉霞反问:你就是那个不相信我送诗示警才遭围捕的地高官夏明?老人激动地伸手握住她的双手,含着不知是激动、羞愧还是悲痛的泪水,使劲地点了点头。是啊,每句诗取其前两个字,正是:金笔鬼影,传言夏明。
年青气盛的夏明摸不准金笔鬼影这人是敌是友,消息是否真实,怕匆忙转移给党的工祚造成损失,又怕是国民党设下的敲山震虎的圈套,以致与其他几个共产党人遭到国民党大肆围捕,又生出一个贪色怕死的马常清,迫使颜永章暴露身份,致使他冒着枪林弹雨的危险,而舍身相救,这在当时的夏明,是一个多么的失策啊。夏明痛苦地摇着头,松开握住彭婉霞的双手对彭正直说:正直啊,你已经是共和国堂堂一县之长了,你也别怨你母亲对你隐瞒这么多年,新中国成立......
彭正直转过头来,夏明停住了说话,看着彭正直,看着他妈说出他来时的第一句话:请让我和妈一起给我爸换衣裤吧!
夏明点了点头,牵着智君新兰,退了出来。夏明站在门口,看着悲哭的乡亲,四处而站的公安人员,还有无法表情的夏河洋、蓝丽,刚赶来的公社干部和邻大队的大队干部,十几个妇女用水桶挑来按当地风俗煮的素菜素饭,也没有人吃,都无言地站在屋外,马大官不认识夏明:老人家,我们猜你身份很高,颜老哥的丧事,我们要按我们的风俗隆重地办,请你支持我们这些受大恩于他的人。众乡亲也一致地说:老革命对全坝人有恩,我们一定要厚葬他,一切费用全由我们出!夏明感动地拉住马大官的手大声:乡亲们!要说受恩于他颜永章的,我比你们更早,现在他离开了我们,我同你们一样,心里非常悲痛,但是,我们现在必须吃饭,才能办好他的后事,你们说,是不是?大家齐应:老人家说得有理,为了办好老革命的后事,我们这就吃饭。于是,刘小兰给夏明盛来素菜素饭:我们不知该怎样称呼你老人家?宋梅站在夏明身边:大姐,他就是我们以前的老地高官呀!人们震惊了,端着饭碗的,正在盛饭的,都一齐停住,望向夏明老人,小村庄没有出过大官,也没有大官来过,老革命病逝,一下来了这么多大官,都不知该怎样来招待这些大官们,马大官凑过来:我们怎么能够拿这些素菜素饭来招待这么大的官呢?夏明无法笑出声来:你这老乡怎能这样说话哩?按你们的风俗,我们都应该为颜永章同志吃素的,我们都是他的同志,朋友和乡邻,没有官位的大小之分,乡亲们,我夏明带头为颜永章吃下这碗素斋饭。说完。端起饭碗,站着就开始吃了起来,这里忘了告诉:颜永章所在的棚房,离村庄还有一公里多路,沒有多余的桌子,板凳,一时来了这么多的人,就只能站着吃饭了,饭也是众乡邻在何霞霞的带领下,在永泰等几家近邻处煮好用桶挑出来的。别作急,村委会已组织好了前来帮忙的人,他们抬着大大的八仙桌,挑着长长的板凳来了。
大家齐动手,灵堂很快搭成了,棺木也抬出来了,颜永泰,何青松,马大官等帮助彭婉霞母子二人把颜永章装殓进棺,人们常说:盖棺论定,谁来给他定论呢?
年青时舍生忘死为党战斗在敌人内部,为党为人民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共和国诞生了,他却含冤入狱,后昭雪出狱,已是垂慕之年,所幸将他一生知识和功夫,又传给了智君新兰,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没有风雨,没有雷电,蜡蛀成灰泪流干,放完了他所有的光和热,走完他不平凡的一生,这是多么的平淡啊!
一时之间,各级政府部门,不知是冲着夏明曾经地高官的金面,还是碍于夏河洋这在位的市高官的情,仰或是真心悼念颜永章,和着坝中或公或私都派人送来了花圈。
彭正直、颜智君、何新兰三人戴重孝,在灵堂回还着一批又一批悼念人的鞠躬大礼。人们感激他当初力促洪水前搬家,更感激他舍命相救的大恩,敬仰他大公无私的精神,与人和善的品质,渊博的知识,让坏人闻风丧胆的功夫,崇敬他曾是一名出色的优秀地下共产党员,更同情他含冤入狱,妻离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