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堂的马堂主,年近四十,马上功夫无人能及,凭着手中银鞭,二十年来生意越做越大,江湖上便流传着:“鞭在手上,人在马上,飞马堂主,江湖无敌。”这十六个字。江湖中人只要听见“飞马堂”三个字,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好一匹骏马,好一根神鞭。”马堂主曾骑着飞马堂的马,拿着自己的银鞭,闯上黑风山,三天三夜之内,单人匹马九进九出,将山上九九八十一名黑道好手,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从此,黑风山上再没有看见过一个活人。
玄铁谷的铁谷主,不到三十,却精通十八般兵器,每一种都不弱于其中的行家能手,江湖上只此一人。谷中玄铁所制的刀枪棍棒等三十六种兵器,每一件都价值万金,只要其中任何一件兵器出现在江湖上,便又会是一阵血雨腥风。自他出任谷主后,第一年内就有不下百人曾到谷中盗窃,不但无一人得手,而且这些人进谷之后,再无一点儿消息,不知是死了,还是被困在了谷中,仿佛彻底从世上消失一般。从这之后的五年内,世间再无一人敢到玄铁谷偷盗兵器。
万仞山庄号称江湖上人数最多的山庄,就连威震八方的任家山庄,在这方面也只能甘拜下风。其他任何山庄或许比万仞山庄大,或许比万仞山庄强盛,但在人数方面,却都是远远不及。庄主万千豪,年仅二十,却能统领群雄,当上万仞山庄的庄主,成为江湖上最年轻的世家庄主。山庄上下以及附属帮会一万多人,竟没有任何异议,均觉十分合理。因为万千豪在他父亲死的前一天夜里,左手持剑右手用刀,将他十八个叔叔和三十九个兄弟全部杀死。这样一来,山庄之内便只剩下了认为合理的人,江湖中人也就把他认作了万仞山庄的庄主,万千豪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江湖上年纪最轻的世家庄主。
苍鹰门的门主高天,海鱼帮的帮主游角,风月楼的楼主黄二娘,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曾做过一些惊人之事,身份地位非同寻常。
这六人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会跟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一样。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因为只要他们六人在一起,世间便无人能够挡住他们。
但他们还是死了,而且死在了一起,没有一个活口。
马堂主死在了自己的马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只有脖子上捆着一根银鞭,他自己的银鞭。那匹马虽还活着,却跟死马没什么两样,站在树边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树上挂着铁谷主的尸体,尸体上一共插着十八种兵器,都是玄铁谷中的神兵利器,正好是他自己所精通的那十八种兵器。兵器穿过身体,将他钉在了树干上。
万千豪直直地站在那棵树下,竟比活人站的还直,只是左臂被剑斩断,右臂被刀砍掉。双目中各自插着一把剑和一把刀,都是他自己的剑和刀。高天躺在地上,却已是面目全非,数十只黑鹰踩在他身上,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游角双脚朝天,头在地上,身子倒立,嘴里塞满了鱼。黄二娘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却被人全部扒光,一丝不挂,胸口上有一只血红的掌印,掌印竟与她自己的右掌一模一样。
这六具尸体是在昨日被三个赶路的游侠发现的,三人第一眼看到时,都已吓得不成人样。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能稳住心神,知道他们的身份非同小可,赶忙召集人手。
死去的六人不是帮派掌门,便是世家庄主,个个都是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是以许多江湖豪侠闻声赶来。
众人一看,见六人都死于自己的兵器招式上,这才知道原来是魔教所为,因为世间只有魔教杀人时才会这样做,让对手死在自己的独门武功上,不但能震慑世人,还能显示他们的武功博大精深。
众人再一看,发现死去的这六人都有同一个身份,他们都来自中原,且都死在了古剑城外。
众人均想:“只是在古剑城外,就有如此惨状,若是到了古剑城中,还不知会有怎样的死法。”
想到此处,许多想要进城的中原豪侠都自行离去,原路返回,再也不敢向前进一步。这样一来,竟无一人为他们收尸,打理后事。
肖十六从酒店出来后,恰好路过此处,看到此情此景,一言不发,脸都不变一下,视若无睹一般,竟直接向前走去。一个大汉赶忙拉住他,问道:“你不怕死?”
肖十六回道:“我的确怕死,但我更怕进不了古剑城。”说完,便大步离去。
辨明方向,沿着一条小路行走,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在林中穿行如履平地,只留下一团灰色残影,犹如鬼魅。一想到古剑城就在眼前,不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不知不觉间又加快了脚步。
肖十六专捡那些人迹罕至的小路奔走,他只想一个人走,也许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走的,所以这一路赶来再没有遇见认识的与不认识的人。很轻松的来就到了一座城门前,一座现在已变成龙潭虎穴的古剑城。
古剑城远离中原,地处偏僻,周围群山连绵,险峰高立,但百年前却是人人敬仰的武林圣地。如今提起古剑城,最先想到却是城外荒山之中的魔教总坛,而说起魔教,就不得不提起木家山庄。
魔教把总坛设在城外荒山之中,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们的人数如何之多,势力如何之大,神秘又令人恐惧。木家山庄建在古剑城内,城中只此一家,别无他派,偏偏就能让魔教只得隐居荒山,在百年中不敢越雷池一步,以一家之力,抵挡天下魔教总坛,实力可想而知。以至于中原大地上的百姓,竟不知魔教为何物,还以为只是神话传说中的怪物。
但就在三月之前,魔教不知为何倾巢而出,越过荒山,飞过古剑城,而木家山庄也不知为何没有出手阻拦,事先更是没有通知中原正道各大门派。魔教大军千里奔袭,如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中原大地,各大门派或多或少都受到冲击,甚至一些小的帮派直接因此消失,而百姓更是惨不忍睹,死伤无数。
措手不及的正道各大门派和江湖豪侠,一开始虽伤亡惨重,但毕竟都是身经百战,有勇有谋,稍一休息,回过头来,便是反打一通。只是魔教却早有准备,来去如风,任正道再团结一致,却也奈何不得。
不过,魔教虽然计划精妙,但毕竟中原乃是正道门派所处之地,一教之力如何能挡住天下正道的万剑锋芒,终于还是落入下风。
各路英雄豪杰抛开个人恩怨,齐心协力,终于在一个月之前,击败魔教,长出一口恶气。
魔教各宗主见势不妙,便抛下教中弟子,纷纷逃走。而正道这边,势必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纷纷派出精英弟子追杀,江湖中一些有志之士也是自愿加入他们,并肩而行。
长途跋涉,历经一月,追杀至今,终于是来到了古剑城。但魔教一入古剑城,便如鱼入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了踪迹,仿佛在世上蒸发一般,而木家山庄至今也没有任何动作。于是,魔教出山和正魔大战现已成了江湖中最轰动的一件事,更是百年中从未有过之事。
只见肖十六站在原地,长身直立,眼中射出的光芒却是如火一般的狂热。看着城门大开,和其他城没什么两样,但城墙上的刀剑创痕随处可见,刺眼至极。它也许很老了,就像一个闯荡江湖数十年的老人,岁月无情的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不知道受了多少创伤,经历了多少风雨,但至今屹立不倒,怎能不让人心生敬佩。看着这面孤独的城墙,他心中万千豪气顿然而生,体中心肠热烫无比,只想在此地挥剑斩敌,舞三天三夜的剑。任谁看见这面城墙,都会无比尊敬,在它面前,任何东西都显得无比渺小。
肖十六平息心中的激动后,却突然哈哈大笑,根本不在乎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笑声中却听不到任何欢乐,只有不尽的沧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肖十六却不是一个君子。”声音很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也只有他自己的心才能明白。
大步走向城中,每一步都很坚定,都很沉重,城中风云变幻,鱼龙混杂,比之地狱也不为过,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进去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进城,第五步刚一落下,肖十六就察觉到最少有四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不下于二十支利箭对准了自己的脑袋,那种感觉就像是猎人在看猎物,这种被盯着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只能继续向前走,而且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这样,藏在暗处的那些人才不会动手的。他们的任务只是盯住过往的行人,而他自己现在就与百姓无异,而且他能够肯定他们一定是木家山庄的人。
已经忍了十年,他比任何人都会忍,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忍。
走了很远,向后投去最后一撇,来时的城门已消失在背后,那些让他不舒服的人和感觉也随之远去。看着这熟悉的街道和热闹的行人,再也控制不住平静的心,愤怒和怨恨,积压十年的情感在此刻全部喷涌而出,身体里的血沸腾了,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他的剑只为复仇而生。
这十年是怎么过得,没有人知道,更不用其他人知道,十年里每一天都与世隔绝,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每一天都在折磨自己,折磨自己的心,用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方法杀死了自己原本善良的心,逼迫自己生出另一颗仇恨的心。十年磨一剑,只为复仇。要杀的人很多,且强大到不可想象,但现在机会来了,他们要自掘坟墓,与天下人为敌,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十年了,他忘掉了很多事,忘掉了快乐是什么东西,忘记掉了酒是什么味道,但绝不会忘掉那个被他们毁灭的家,一想起家,心更痛了,如同被冰锥刺了一下,冷得不能呼吸,痛的想吐。但他不能吐,只能忍。
肖十六避开了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现在的踪迹,包括木家山庄。小心翼翼地来到一片空地上,没错就是一片空地,什么都没有,很大一片空地,但十年之前,在这片空地之上,曾经有一座萧家山庄,也是他曾经的家。古剑城曾经最大庄园,最富有的家族,但现在却都化为尘土,永远的消失了,而他自己也成了现在的肖十六。
“谁都有家,而我却没有,狗都有窝,我连狗都不如。如果我肖十六不能手刃仇敌,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他心中恨恨的说道。
他现在好想大哭一场,但自己还配哭吗?他发过誓,今生今世不会再流一滴眼泪,所以只能流血,也只配流血。看着这片空地,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倒下,他害怕倒下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下山之前师傅问自己此去何处,自己回答说复仇,师傅叹道:“不要让仇恨控制你,你要掌控仇恨,复仇的是你自己,不要为了复仇而复仇。相信自己的心,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用心去做,自己的心不会骗自己,要保护好自己的心,人心合一。”
可是师傅,我哪里还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