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宁,你也来了啊。”东阳看着他说道,语气不快也不慢,声音不急也不大,整个人还是那样泰然自若,脸上笑容不减半分,对他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惊讶,仿佛知道他一定会来似得。
原来那人叫做任宁,他坐在两人旁边,凌厉的眼神看谁都像是在看敌人,而他自己天生就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独特气质,因为他不管是站着也好,走着也罢,整个人都如同一把出鞘的刀。任谁看见一把冷冰冰的刀,都会不由得害怕。
只见他不但没有回话,从方才坐下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前方,而前方则是一面光滑的墙壁,这张桌子本就是在一个角落里的。
三人此刻坐在一张桌子上,谁都没有说话,远远看来,如同坟墓一般,因为只有坟墓才会这样安静,与周围的喝酒猜拳、大呼小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三人却丝毫不觉的尴尬,因为他们本就互相认识,都了解对方的脾气性格。不说话便是不说话,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东阳微微一笑,还是他先开口说道:“木铁杉是木家山庄的第三代庄主,上一代庄主是他的父亲木空谷,第一代庄主便是那江湖神人木子乌。”
任宁坐下后,肖十六再没有看他一眼,他害怕任宁要强行决斗,而他现在根本不想决斗,只想复仇。
他看着面前的东阳,说道:“一百年前,古剑城突然出现一个男子,手拿巨斧,几乎以一人之力,扫平城外后山上的七十二地煞,彻底粉碎了魔教出山的阴谋。于是,几天之后,古剑城人人都知道了木子乌这个人,人人都知道了古剑城从此有了一个木家山庄。而他手中的那柄巨灵神斧,也被江湖人称作了天下第一斧。”他还从来没有在东阳面前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因为心中实在敬佩木子乌,敬佩此人只用一柄巨斧就创立了名震天下的木家山庄。
东阳也是肃然说道:“时至今日,木家山庄已成了天下一等一的大门派,和中原的任家山庄并称当世两大世家,更是与灵星山上的玄虚派、万岸山上的金佛寺、云烟湖上的天外道这江湖三大派不相上下,势成鼎立。”他说到任家山庄时,故意看了任宁几眼,神情恭敬了许多。说到天外岛时,脸上却是万分自豪,只是至今看不出肖十六到底是哪门哪派。
肖十六道:“当初木子乌白手起家,建立木家山庄,可谓是武林中的一段传奇。可当时的古剑城还是武林圣地,许多人眼红,便纷纷上门挑战,不少门派掌门也都不同意他在此建立木家山庄。”
东阳道:“可木家山庄不但建立至今,还成为了江湖上那几个最强盛的世家门派之一。”
肖十六道:“不错,因为当时的江湖中人发现,自从木子乌和木家山庄出现在古剑城后,城外荒山中的魔教从此没有了任何动作。”
东阳道:“所以江湖中人才会说,木家山庄就是为了镇守古剑城外的魔教总坛。这也就是为何木家山庄会在百年内从一个小小的世家门派,如此迅速的发展成今日之势。这也就是为何木子乌会成为人人敬仰的江湖传奇,一代大侠。”
肖十六道:“因为木子乌和木家山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除魔正道,而人人又都向往正义。”
正义和自由本就是世间每个人都向往的。
东阳道:“江湖上都说,只要木家山庄还在古剑城一天,魔教便一天不得出山。”
肖十六冷冷的道:“可如今木家山庄仍在古剑城,魔教众人却在三月前从古剑城倾巢而出,大举进攻中原。”
东阳淡淡的说道:“木家山庄非但没有阻止,事先更是没有通知各大门派。”
肖十六道:“而今魔教各宗主又纷纷逃入古剑城,销声匿迹、无影无踪,木家山庄还是没有出手阻止。”
东阳道:“不但木家的举动让人捉摸不透,城中百姓更是对魔教出山一无所知,到了今日,正魔大战的任何消息根本就没有传入城中,当地豪侠也对此事全然不知。”
肖十六道:“魔教若要出山,就必须过木家山庄这一关。若要进攻中原,就必须经过古剑城。”
东阳道:“现在魔教出山进攻中原是真真确确,但古剑城和木家山庄却一反常态。”
任宁终于开口,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们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不就是要追杀魔教宗主,以及让木家山庄给我们一个交代吗?”他说的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先在心里想一下,声音更是冷如刀锋。”
东阳道:“可是奇怪之处就在这里,事情发展到今日,按常理来说,木家山庄的人躲避还来不及,怎会先一步找到我们。任宁可也是收到了木容羽的邀请?”
任宁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显然也是收到了邀请,并跟着说道:“我和木容羽已交过手,他没有拿出自己的兵器,却避开了我那一刀。”任宁还是说得很慢,好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肖、东二人心中却是一凛,他俩知道当时的情况定是凶险万分。不拿出自己的兵器,便能避开任宁那一刀的,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木容羽的武功可想而知。
任宁又道:“我不能忍受那种口气,除了我义父,谁都不能那样跟我说话。”他义父便是任纵,而任纵正是任家山庄的庄主。
肖十六道:“东阳刚才说木家山庄的做法不合常理,但现在岂不正是非常时期,魔教一入古剑城便似在人间蒸发一般,他们为何要躲藏?被我们追杀了一路,到了此地,他们的总坛就在不远处的荒山,反过来杀我们不是更容易?木家山庄定是和魔教勾结在了一起,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东阳怎能不知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但他是东阳,所以他就不能认同肖十六的看法。只听他道:“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先不要下结论,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木家山庄和魔教暗中有什么勾结。任庄主和云岛主没来之前,我们千万不能妄加猜测、贸然行动。”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任纵和云川海来了便又如何,送死也得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听得清清楚楚,如同说话之人就在耳边,定是开口时运上了内力。可他身边只有任、肖二人,显然不是他俩说的。
东阳正准备回话时,只见紫光闪动,任宁手中已多了一把刀,一把在江湖中很常见的刀,却比平常的刀大了一倍。刀身是紫色的,跟雷电的颜色一模一样,也和他所穿衣服一般颜色,正是任家山庄的刀,世间也只有任家山庄的刀才会是紫色的。原来他把兵器藏在了身上,而且竟然没有刀鞘。
任宁紫刀在手,整个人立时锋芒毕露、冷若冰霜。只要敢侮辱他义父,那此人便非死不可。正准备站身时,忽觉浑身酸麻,竟然不能立刻站起,还险些摔倒,便知道已中了对方的暗算,急忙催动内力。本来以为中毒已深,没想到一运之下,内力竟能运转如常。这样一来,身上酸麻慢慢消失,渐渐恢复了力量。他见肖、东二人虽面不改色,却都一言不发,知道二人也是如此。
虽然中毒未深,甚至无关痛痒,一运内力便能解开。但他们三人何等身手,对方竟能让他们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着了道,只凭这一点,此人就能扬名天下。
他们三人想不通为何会中毒,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给了对方可乘之机。要说那人是在酒饭中下毒,可三人中却只有肖十六方才吃了一碗面。若是中了什么毒针、迷魂烟之类的暗器,就更加不可能了,以他们的身手,那人还未出手,便会给他门先察觉到。
这其实正是暗器高手和毒门武功的精妙所在,也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让对方防不胜防,一击必中。让中毒者无迹可寻,根本猜不出在哪里中的毒,又是中的那种毒。也只有这样,才能称之为此中高手。
肖十六实在想不出,所以只能坐着不动。东阳还在想,所以只能闭口不言。任宁却直接站起身来,因为他要出刀,而他若决定要出刀时,从不会被任何外物所动。此刻,他正好决定要出这一刀,因为那人侮辱了他义父。
他站直后还未来得及转身,巨变又生,没有人动手,门窗全部自己关闭,蜡烛突然自己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周围的客人俱是在门窗关闭和蜡烛熄灭后的一瞬间,纷纷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竟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东阳和肖十六这下再也坐不住了,刷的站起,想要看看那些人究竟是死是活。
两人刚走了一步,便见紫光一闪,任宁刀已出手。他竟站在原地凌空砍去,一道紫色刀气如水片一般直飞而去,快如闪电,所到之处桌椅齐断、门板破碎,直扑门外那人。
透过破开的门板,便见那人闪身避开了那势如雷霆的刀气,但那紫色刀气实在太快,加上隔着门板,看不清对方的招式,门板破开后方才看见。可看见后,刀气已至,他反应再快,也是变招在后。人虽避开,左肋上的衣角却被刀气蹭了一下,便瞬间破碎,如同溅起的水花一般,四散飞舞开来。
隔着门板,既无视线,也不能听声辩位,只凭着感觉,仍能准确无误的击中对方,不愧是任家山庄的任宁,不愧是任家山庄的刀。只听他冷冷道:“记住了,这便是任家山庄的刀,任……”话还未完,却已开不了口,因为身上又出现了那种酸麻无力的感觉,急忙闭口,收回紫刀,立刻运转功力,护在全身。
果然,一运之下,毒又消退。可这样一来,却打断了自己的所有后招,若再行出刀,对方已经有了防备,错过了最佳时机。任谁看来,收刀不攻才是上策,但任家山庄的刀与世间的刀不一样,任宁的刀更是与常人的刀不一样,所以他仍是要出刀。
便在此时,东阳突然出手,拉住了他的左臂。他全然没有想到东阳会如此,是以毫无防备,被拉住之后,不论他怎样用力,都挣脱不得。他不知东阳为何如此,却知道一点,东阳不会伤害自己。但他的性格从来都是别人叫我怎样,我偏不怎样,尤其是决定后的事。便又运了三道内力于左臂,想要冲开东阳的手掌。口中说道:“我杀意已决,此人非死不可。”
却见东阳的右掌仍然抓着他的左臂,沉声道:“你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吗?”
任宁又送去了一道力,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生气时,就一定要有人死。”
东阳的手仍然抓着他的左臂,仍然说道:“但你现在明明没有生气。”
任宁道:“我生气时,刀一向会在手中。”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刀竟然变成了一把剑,一把在江湖上很常见的剑,正是肖十六的剑,而他的刀也到了肖十六手中。
只听肖十六说道:“你现在手中无刀。”
任宁不但没有发怒,竟然比刚才冷静了许多,哼了一声后,道:“所以我已不能生气。”
东阳收回了右掌,温言道:“也更不能要人死了。”
任宁道:“那便只好听你们的了。”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来在刚才,肖十六知道他定会说出“我生气时,刀一向会在手中”这句话,便在他开口之前,出手夺他的刀,等他说完这句话,已将他的刀夺在手中。却没有想到那把刀看着大,拿在手中更是沉重无比,少说也有几百斤重,险些脱落,急忙用力抓稳。因为方才左手持剑,右手夺刀,这样一来,把力都使在了右手上,左手中的剑竟被他反手夺走。
任宁的刀虽被夺走,但能在与东阳的周旋下,还反将肖十六的剑夺回,只要传出去,定然能轰动江湖。
若放在平时,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在任宁心中,手中的刀和自己的义父一样重要,都是要用生命去保卫的。可现在竟能如此镇定自若,比他平时还要冷静上几分。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在中原正魔大战时,自己与他们两人起了争执,最后自己也是因此妥协的,只不过那次骗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是肖十六,夺刀的是东阳。
任宁虽然好冲动,却不傻,对方人多,自己只有一人,忍一时便忍一时,又有何妨。况且在他俩面前忍一下,又不是什么坏事,知道两人都是为自己好,而且他早已习惯在这两人面前忍耐。
突然,他内心深处竟然有了一丝暖意,也许是自己一个人孤单太久了吧。
他紧跟着又道:“我已决定,以后生气时,一定先把对方的嘴巴封住。”
肖十六道:“这话简直比女人生气时说出的话还要无理。”说着,把刀递给了任宁,伸手接住了抛来的剑。
东阳望向门外,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一杯。”
其实他们三人说话斗嘴,互夺兵器,只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而已。
只听门外那人回道:“身无分文,不便进去,却不知你们三位带的钱够不够给自己买棺材!”声音如针一般尖,口气如天一般大。
三人从破开的门板看见外面那人,一身黑衣如墨,而世间只有魔教的人才会穿这种衣服。一头黑发散乱无章,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遮住了面容,看不清长相,也看不出多大年纪。
但三人一下便认出此人就是魔教的司徒玄,从中原到古剑城,已和他交手不下十次。看到他是孤身一人,一颗悬着的心提得更紧了,若不是有恃无恐,司徒玄怎会如此嚣张,如果魔教弟子埋伏在外面,岂不是孤立无援、身陷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