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边无际的黑夜。明月,弯如冷刀的明月。
木家山庄,大厅之中,灯火将屋子照的如白昼一般,木铁杉站在里面,一身黄衣竟比灯火之光还要耀眼。可他就那么站着,非但无人搀扶,而且身形稳如山岳。站在原地,任谁看过,都会有一种感觉,世间再大的风也不能将其吹动半分。
此刻,他的脸是正常人的脸,眼是正常人的眼,就连头发也变回了如正常人一般的乌黑亮丽。他整个人都与正常人无异,甚至比壮汉还要精神,跟白天老态龙钟、病魔缠身的样子,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又回到他今日在亭中下棋之时的模样,高大威猛,霸气毕露,现在的他又变成了那个曾经令天下英雄豪杰敬之畏之的木家庄主。
木容羽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目中无神,显得那样渺小,根本让人看不到半点木家大公子的气势。
木家山庄任谁跟木铁杉站在一起,都会被他的光芒盖住。
现在大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只听木容羽说道:“父亲,孩儿已把各大门派的弟子和世家子弟都安排在了别云楼,亲眼看着他们进去。”
木铁杉听后,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他们看似团结一心,实则貌合神离,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恩怨。”声如洪钟,浑厚无比,口气中自带三分威严。仿佛他说得话就是命令,让人听来无法拒绝,也与他白天在厅中所说时的苍老无力判若两人。
木容羽道:“父亲说的一点儿没错,从他们分头进城这一点就能看出。”
木铁杉点了点头,又道:“可都调查清他们的身份了,是否跟他们自己说的一样。”
木容羽回道:“是的,完全一样。”
木铁杉听完,坐在了椅子上,才开口说道:“这次中原正道中有多少江湖门派和世家山庄来到了古剑城?”
木容羽仍是站着说道:“到今夜为止,一共有四派弟子和任家的人先后来到了古剑城,今天在大厅之中父亲都见过了。”
木铁杉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木容羽便接着道:“灵星山玄虚派来的是虚无子的四弟子灵丹子,就是那个年纪轻轻,一脸病容的小道士,整个玄虚派也只他一个人来到了古剑城。”
木铁杉道:“灵星山门下弟子遍布天下,向来以正派之首自居。但五十年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名声,百年来江湖中更没有哪一户门派敢称作天下第一。
木容羽道:“现在也就只有玄虚派敢这样叫,都是因为三十年前虚无子横空出世,当上了灵星山的掌门,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人就能让一个门派有如此声望,天下只此一人。”
木铁杉道:“虚无子的可怕之处并不是他道行高深,而是他这个人。此人纵横江湖三十年,却没有一个缺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破绽。不爱金钱,不图美色,不喜争斗,从不狂妄自大。”
木容羽却道:“是人就会有缺点,虚无老道当然也不能例外。”
木铁杉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没错,只要是人就有他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只不过虚无子的这个东西却是人看不见的。他有缺点和破绽,只是我们看不见,并不能说没有。”
木容羽听得怔怔入神,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木铁杉也不生气,等他回过神后,继续说道:“灵丹子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玄虚派的四弟子,此人绝不简单,务必要注意他的动向。”
木容羽回道:“孩儿记住了,此次魔教进攻中原,首先就杀上了灵星山。玄虚派损失惨重,虚无老道身受重伤,大弟子易灵风又成了那副模样,恐怕再也不能称为正道之首了。”
木铁杉道:“虚无子被上官正、司徒公和欧阳明三人合力围攻,竟还能留下一口气,果然不愧为正道之首的掌门。那易灵风从灵星山一战后就下落不明,倒也省了我们一个心腹大患。”
木容羽笑了几声后,开口说道:“万岸山金佛寺来的是号称寺中第一俗家弟子的周松,此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江湖上都说他义薄云天侠义无双,在中原正魔大战中更是多次深入敌境,救下数个正派好手。此次他也是孤身前来,并无同门相伴。“
木铁杉笑道:“万岸山金佛寺中的那些和尚救人还行,杀人不行。慈悲老和尚整日青灯礼佛打坐念经,空有一身天下第一的武功。门下弟子也是正道门派中人数最多的,但一个个只会吃斋念佛,根本不问世事。”
木容羽道:“父亲说得对,菩萨心肠难成大事,武功再高不会办事,还不如一个凡人。”
木铁杉淡淡道:“不过这次算老夫看走了眼,魔教在中原输的第一仗便是在万岸山上拜金佛寺所赐。他们在万岸山上战了三天三夜,那慈悲老和尚一人竟能独挑司徒公和欧阳明两人,想来他的弟子周松也不是等闲之辈,要多加防备。”
木容羽回答道:“是,孩儿会多加注意的。”他又接着道:“天外岛一共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分别是云化雨,东阳,白雪凌和白雪烟,白天在大厅之中父亲也都见过了。”
木容羽见父亲没有说话,便又接着道:“云化雨乃天外岛大弟子,武功卓绝气宇不凡,他父亲便是岛主云川海。但是这个东阳。”他说到这里却打住不说。
木铁杉问道:“怎么了?此人便是如何?”
木容羽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人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人知道他的来历。虽然是天外岛中的门人,但岛中弟子也并无一人知道他的来历。如果没有此次正魔大战,仿佛世上根本就不会出现东阳这个人。“
木铁杉道:“你的意思是说此人是突然出现在中原正魔大战中的,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一人知道他,包括天外岛,但他确实就是天外岛的弟子。”
木容羽道:“父亲说的一点儿没错,或许他是正魔大战发生后才加入的天外岛也未可知。此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没有姓氏,没有来历。东阳不但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人,也是现在江湖中名声最响的人。他在中原正魔大战中所向无敌,率领岛上弟子九战九胜,与他杀斗魔教没有一人不败在他剑下,现在魔教弟子只要一听见‘东阳’二字,就连刀也拿不起来了。”
木铁杉惊道:“当真有这么厉害?可不是听人随口乱说。”
木容羽一本正经的说道:“千真万确,孩儿怎敢欺骗父亲。据说正魔大战后,他以岛中弟子的身份娶了天外岛第一美人白雪烟为妻,非但羡煞旁人,更是轰动江湖。”
木铁杉喃喃道:“好一个东阳,好一个天外岛。”
木容羽也跟着自言自语道:“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见父亲没有说话,也就打住不说。
过了一会儿,只听木铁杉道:“剩下两派就是任家山庄和神雪峰吧。”
木容羽回答道:“是的,任家山庄来的是庄主任纵的长子任玉和义子任宁,在这两人刀下已不知死了多少魔教好手。现在,魔教的人最怕的就是这两把刀。”
木铁杉道:“木家山庄和任家山庄两家齐名百年,木家的斧和任家的刀更是不分上下,任纵跟我在江湖中向来也是平起平坐。只是此次正魔大战后,人们不免要说木家山庄落了下风。”
木容羽道:“那是他们没有眼光,怎能懂得木家山庄的良苦用心。再说,父亲和任纵哪一次比试,不都是占了上风。”
木铁杉道:“此话倒也不错,不过那都是二十年的事了。可那任纵在中原正魔大战中,一人一刀对上魔教鬼宗的魅影九鬼,非但全身而退,而且反将其中四人斩于刀下。换做是我,决计不能做到。”
木容羽道:“父亲这样说就不对了,任家的刀本来就善于打群战,他任纵更是精于以少打多,人数越多对他越是有利。”
木铁杉道:“看来羽儿对任家山庄没少下功夫。”
木容羽道:“是父亲教导有方,不过任家山庄自有神雪峰对付,任玉和任宁交给平不凡和平不常就可以了。他们两家斗了百年,看来在古剑城,将会彻底分出胜负。”
木铁杉道:“江湖中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会在古剑城做个了断。”
木容羽道:“父亲此话真是一针见血,正魔大战也只有在古剑城才能结束。”
木铁杉道:“神雪峰就不用说了,平不凡娶了咱家嫣儿,如今也当上了少掌门。正道中也只有神雪峰和咱家是一条心的,平青云此人还是有些远光的。“
木容羽微微一笑,说道:“神雪峰来的正是平不凡、平不常和小妹三人,小妹和不凡现在就在母亲那说话呢。”
木铁杉一想到三年未见的爱女木容嫣,不怒自威的面容突然变得和蔼可亲,就连眼中都带着笑意。笑道:“走,我们去看看,劳累了一天都忘了。”说着,两人出了大厅,走向花园中一座小屋。
木铁杉边走边道:“正道中的那些弟子说是来追杀魔教的,其实是想要老夫的命,哪有那么简单。现在魔教只有各大宗主以及寥寥数人回到了古剑城,大队人马还在中原牵制着正道门派,等到十五日后,各大门派掌门来到之后,咱们的计划也就可以实施了……”两人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小。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四下无人,天地潇潇。肖十六站在门外,听着悲凉的琴声,心中却如沐春风,感叹世上怎会有如此美妙的琴声。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便在此时,琴声突然停了下来,世界仿佛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肖十六这才注意到天已经这么黑了。他本想开口询问,但又一想,那姑娘停止不弹,自有用意,我又何必多问。
果然,里面传出话来,还是那姑娘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公子为何不进来?”
肖十六心情大好,心中说道:“我正有此意。”江湖中人一向直来直往,哪会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我心自正,何须忌讳。
肖十六便推门而入,原来门没有锁。只见前面院中站着一个女子,身穿绿衣,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但肖十六却肯定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的背影能比面前的这位姑娘更美丽,就连旁边的花儿也黯然失色。只是一个背影就如此迷人,以至于能让人忘记她是如此的瘦弱。
这种美怎会出现在世上,落在凡尘中一个女子身上。美得让人根本起不了任何邪念,从灵魂深处而生得尊敬,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肖十六心中躁动起来,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也许是许多年以前,身边也曾有一个美丽的身影,不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都陪伴自己左右。他记得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但自己每次都能安静的听完。她总是刁蛮任性,但自己却能样样容忍。她本来就有婚约,那时候自己还想过,再等几年就去提亲。可是一夜过后什么都没有了,她也没有了。
那一夜的景象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无数的尸体躺在血泊里,人是红的,血也是红的。他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了一下,血海深仇让他的身子颤抖不已,痛不欲生。忽然,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双眼,明若秋水却又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