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十六坐在床上,一身白衣如雪,干净整齐,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稍微有点儿宽大,衬托不了他那削瘦的身材,因为这件衣服乃是东阳平日里的换洗衣裳。但饶是如此,穿在身上,无形中也多了一些洒脱。
原来的那身灰色外衣,或许本就不适合他这样的人穿吧。
将枕头竖起,放在墙壁上,然后再把背靠上去,可能这样做会不舒服。但十年里肖十六已养成了这种习惯,只要上了床,便会自然如此,任何情况下都不例外。
这样躺虽然降低了睡眠质量,却能让他直接出剑,不会被任何外物影响出手的速度。
他没有脱去鞋袜,因为他现在根本就不想睡觉,心中的事太多了,怎能安心睡去。手中把玩着自己的那把剑,一把没有剑鞘的剑,一把在江湖中寻常至极的剑。
他只要看见这把剑,心中任何琐碎小事都会强行抛之脑后,然后便只剩下复仇大业。所以他狠狠地凝视着手中的剑,一处也不放过。
突然,肚子饿的发痛,这才想起自己一天一夜未吃过东西了。
于是他准备下楼去吃一碗面,喝一壶茶,顺便再看看这座久违的别云楼,最后独自离开。东阳若是想见自己,定然能够找到。
想到此处,肖十六竟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害怕再次遇见白雪凌,害怕她会要了自己的命。便直接从床上跳下,把剑放进胸前衣内,大步走出房门。
别云楼一共有七层,他现在正在第六层,是让那些门派弟子和世家子弟居住的。
肖十六出门后看见房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天外岛”三个字。抬头望去,前面三件屋子的房门上均有这样一个牌子,都是写着“天外岛”三个字。
往前走着,先是看见“金佛寺”,然后依次路过“玄虚派”、“任家山庄”、和“神雪峰”。每一间屋子里都寂静的如坟墓一般,但肖十六知道,里面绝对有人,只是将气息全部隐藏起来而已,是以才听不到任何响声。
他轻轻的走着,脚步轻的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下过楼梯,来到第五层。别云楼第五层是供客人居住的,都是一些江湖上无门无派的浪子豪侠。
走廊里空无一人,但房间里满是江湖中人喝酒猜拳的声音,肖十六非但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很亲切。
江湖中人四海漂泊,到这里却如同到了家一样,因为这里有许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一样的漂泊在外。相同的人走到了一起,当然会觉得亲切。
同是天涯沦落人!
肖十六站在走廊中间,忽然觉得听他们说话很有意思。
只听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木容羽何等身手,木家山庄除了木老庄主,便是他了。都说木家神斧三招之内,便分胜负。可是碰上天外岛的东阳少侠和他手中的东阳剑后,不到三招,就落了下风。昨日我亲眼所见,木容羽被东阳少侠打的落花流水,弃斧而逃,哈哈……”
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两人明明是在比武切磋,怎会动真格,我看见的却是东阳少侠撤剑先逃。不过说到底还是东阳剑略胜一筹。”
又听一个洪亮声音的说道:“任宁可是任家山庄的二公子,那一把羊刀使得出神入化,真如电闪雷鸣一般,把那平不凡砍的毫无招架之力。看来,这一代任家山庄要压过神雪峰了。”
“胡说,简直是胡说,两人明明是不分上下,打成平手。”
这些话本就容易流传开来,只因人们愿意听到这些话,都希望高手被另一个高手打败,满足心中的好奇。更重要的是,东阳和任宁击败的是木容羽和平不凡,他们便会说是成天外岛和任家山庄联手击败了木家山庄和神雪峰。
但谁胜谁负又怎能说得清,连肖十六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输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的剑够快了,却不狠,只有多杀几个人才能练成。”竟是一个妙龄女子所说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杀几个平庸之辈算什么,只有杀死东阳,我东方来才能扬名天下,东阳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肖十六已听出是一对情侣在说话,苦笑几声,没有生气。他理解年轻人渴望威震天下、一战成名,他也是从那个热血沸腾的年纪走过来的。
不过,自从东阳在中原一剑成名,如石破惊天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从这之后,不知有多少江湖少年以他为目标,多少闺中女子把他当成梦中情人。有人想取代他,有人想超越他,但更多的人却是想杀死他。
因为他只凭一把剑,便成为了天外岛的弟子,取了岛上第一美人白雪烟为妻,有了家室、地位、和金钱,荣誉满身更是不在话下。从此,他不在是碌碌无为的江湖浪客,告别了如水中浮萍一般的人生,走上了人人梦寐以求的大路。于是,东阳便成了江湖的一个传奇,一个神话。
便在此时,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二弟,依我看来,与其说是正道弟子把魔教宗主赶回了古剑城,还不如说是魔教故意引正道弟子来到古剑城。所以咱们可要看清楚再做决定,可别站错了队伍。”
肖十六忽然觉得他说的很对,如今看来,猎物与猎人不正是要调换位置了。
他二弟说道:“有些人几辈子也遇不上正魔大战,偏偏叫咱们几个碰见了,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遇,只要抓住了,便能成为人上之人,金钱和声名要多少有多少。”
“对对,二哥说的不错。”
肖十六觉得那几个人若是去第二层楼中赌博,定然没有对手。
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似是围绕在他耳边说道:“比武打擂,场上的人各分胜负,场下的人同样有输有赢。”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肖十六身边一样,听得清清楚楚。
肖十六知道定是有人说话时运上内力,自己才会有如此感觉。还未想到是谁,便见身后走来两人。一人浓眉大眼,身穿灰色布衣。一人满脸病容,身穿青衣道袍。
原来是金佛寺的俗家弟子周松和玄虚派的灵丹子,两人不急不缓地朝肖十六走来,一人脚步稳重,一人步子轻灵。
肖十六和这两人只是在中原正魔大战中一起并肩杀敌而已,又在前往古剑城路上、追杀魔教宗主途中同进同退。是以他觉得三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也不能说坏,在萍水相逢之上,意气相交之下。不过,肖十六自认,他还不够资格能和金佛寺、玄虚派这些名门弟子交上朋友。
肖十六双手抱拳,却并未说话,他一向会等别人先开口。
果然,周松先道:“此次正魔大战其实跟比武打擂没什么区别,我们三人是在擂台之上。”
肖十六问道:“那擂台之下的又是些什么人?”
灵丹子道:“擂台之下的人就是芸芸众生,中原百姓因为正魔大战丢了身家性命。酒店老板没了生意,断了钱财。镖局师傅无路可走,赔的血本无归。豪门大派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肖十六道:“看来擂台下的人,比擂台上的人还要惨。”
周松道:“正魔大战一开始后,除了钱百里,天下最富有的那四十个人一齐躲到了金佛寺,压上全部财产,赌正道和魔教最后谁胜谁负。到现在,已有五人自杀,四人准备自杀。而仙药堂的老板张心诚趁机大发横财,从原来的四十名开外,竟上升到第三名。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铁腿叶飞草,只凭帮大户人家传送书信,就能升到第三十八名。中原边境的一代的红霞山庄刘氏三兄弟,因手中粮米过多,大涨大卖,也已升到了第三十九名。睁眼瞎子楚子怜不但将一身赌债全部还完,还在醉翁林里豪赌七天七夜。太多太多这样的人因此一夜暴富,半步登天。”
肖十六道:“那擂台之上也有不少人一飞冲天,扬名立万。”
周松道:“比如肖兄和东阳兄。”
肖十六道:“东阳的确如此,肖某不过是沾了他的光。”
周松道:“肖兄说笑了,其实江湖上的许多浪客豪侠,在正魔大战中凭借着不俗的能力脱颖而出,被各大门派看中,收为弟子。东阳就是其中之一。”
肖十六道:“江湖上从来就有一些浪客豪侠费尽财力物力和心思,只求被名门正派收做弟子。此次大战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需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舞台。”
其实江湖上有数不清的浪客豪侠都会为这件事而奋斗一生,在他们眼里被名门正派收做弟子,跟书生金榜题名一样重要。因为人人都会老去,任你武功盖世,超凡入圣,也躲不过岁月这一把刀,谁也不想拖着年迈的身子行走江湖。但如果能够进到名门正派之中,便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担心。
有家的人又何须惧怕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