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十六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一片污泥水中,靴子也和污泥水成了一般颜色,但他站的还是那样笔直。
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便是放在江湖上,也能排的上号,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所以他才想不通这些人究竟为何如此,为何跟他一路?难道是木家山庄派来寻仇的?或是来夺刀的?又或是为了黑杀令而来的黑道中人?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些人中绝不会有魔教的人。魔教早已和正道约定好了十五日后决一死战,在此之前,他们是绝不会出手的。
肖十六分不清这些人的来路,便只能停步不走,他害怕越走下去,跟踪的人越多。
与此同时,在肖十六停下脚步的一刹那,霎时之间,街道上突然少了一些人,一道道残影飘来忽去,速度之快,形如鬼魅,街上之人竟无一能够发觉,仿佛这些人本就不曾来过。
肖十六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没有回头去看这些人究竟长什么样模样,穿的什么服饰,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永远也不会让他看见。
猎人又怎会让猎物看到。
他很想甩掉这些人,可阴魂却是甩不掉的,他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嘶的一声,谁知肖十六竟然从身上撕下了一块布子。他左手抓着衣布和刀,向上一抬,把衣布抛向了空中。
衣布轻飘飘的飞过头顶,他左腕一抖,手中长刀随之而动,刀光一闪,凤舞刀自下而上,斜挑而去,刀锋正好将衣布挑起,力道火候把握的分毫不差,柔软的衣布落在锋利的刀锋上,未曾损坏丝毫。看来会用剑的人,刀法也不会差到哪去。
肖十六手腕急抖,呼呼几声,凤舞刀带着衣布在空中飞舞了三圈。
呼的一声,肖十六将刀收回,可手中金红色的凤舞刀却变成了一把白色的刀,刀身已被衣布全部包住。
“呵,这一手当真漂亮。”
”好,少侠好身手。”
肖十六露出的这一手直看的街上那些不知情的路人连连称赞,拍手叫好。
但肖十六却不是在表演什么刀法,身后跟着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和好心情。
只见肖十六突然抬起了脚步,又继续向前方奔走。他已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少也要走了五十步,可他仍是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虽然没有回头去看,但他却知道身后跟踪的人已少了一大半。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是为了凤舞刀。
猎人在追杀猎物的时候,一旦被猎物发觉出猎人的计划,那猎人当然只能选择放弃了。他们这些人都是很有经验的猎人,当然该知道要怎么做,当然该知道走为上策。
肖十六又走了十几步,却无了先前那样的匆忙和慌张,只是故意加重了脚步,用力的踩了下去,坚硬的石板地上,留下了一排排深深的脚印,并且每一排脚印的深度和大小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若无深厚的内力,以及收放自如,是决计做不到的。
但肖十六这样做并不是在示威,他只是想借此告诉某些人,他从别云楼出来后,他身上根本没有受任何的伤,内力还要比任何时候都要充沛。
肖十六已从石板地走到了青砖路,身后留下的脚印却仍是如先前一般大小,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他身后终于再也没有了任何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再没有什么人敢跟踪他了。
肖十六心想,果然有木家山庄来替木容华报仇的人。至于为何不是黑道中人,肖十六心里很清楚,若有黑道的人藏于其中,他们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他们才不会管他有没有受伤。黑道中人一旦盯上了猎物,就已把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哪里还会在意他人的伤势如何。
肖十六并不是在盲目赶路,他现在正要去的地方是古剑城东街的张老头家。
张老头是一个很有善心的老人,张老头最喜欢的就是治病,最拿手的正是把折断的手臂接好,而肖十六现在最要紧的事,也正是医治骨折的右臂。如不赶紧医治,越拖下去,右臂迟早会废掉。
他还要拿剑,用剑复仇,没有了右手,还如何拿剑,谈何复仇。
张老头的家果然和张老头一个样子,都带着一个“老”字,甚至比张老头还要老。
可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肖十六想,在张老头家,他的右臂定能够医好。
此时,已到黄昏,街上本就没有了多少人,张老头家的人更是少得可怜,除了张老头外,就只剩下了张老头的孙子,既冷清又清净。
张老头的确是很老了,跟所有老人一样,须发皆白,已老的看不出究竟有多老了。但肖十六却还是能看出,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剑眉星目,相貌英俊。
张老头坐在一张黄花梨太师椅上,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看来心情很是不错,那今天来这里接断臂的人也定然不少。
肖十六站在院中,并未走进屋里,朗声道:“老先生就是张老头?”
张老头看了一眼肖十六,缓缓说道:“古剑城还有第二个张老头吗?”
肖十六道:“古剑城的张老头只怕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个,可会治病接臂的张老头却只有一个。”
张老头笑了笑,眼里也带着笑意,道:“那自然就是老夫了。”
他又接着说道:“你可是来接断臂的?”
肖十六道:“先生好眼力,晚生的确是来接断臂的。”
张老头笑着说道:“你既然肯来我这里,那我自然……”张老头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被一个凌厉的声音打断了,“爷爷且慢答应。”
只见一个少年急匆匆的从屋子里跑到了院中。张老头的孙子的确是剑眉星目,英俊不凡。可谁知他却像防贼一样盯着肖十六,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狠狠地打量了一遍肖十六。
张老头的孙子厉声道:“你可是神来一剑肖十六,我认得你,木家弟子就是你杀的,容华二公子也是你打伤的。”
肖十六的脸色突然变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沉声道:“在下的确是肖十六,可肖某只是来看病的,并无他意。”
张老头的孙子冷冷的笑了出来,冷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来看病的,可我爷爷看病却有三不看,你想不想听?”
肖十六道:“愿闻其详。”
张老头的孙子挺起胸膛,仰着脸,道:“你听好了,你也记住了,从中原来的不看,从中原来的剑客不看,中原姓肖的剑客更不看。”
肖十六的脸色已从难看变为了可怕,五官已扭曲到极点,冷冷的说道:“你爷爷的三不看,肖某都占了,那看来肖某今日是如论如何也看不成病了。”说完,仰天大笑,可笑声中满是悲哀和无奈。他不是笑给张老头的孙子看的,他是笑给老天看的。
肖十六对天狂笑,却无丝毫的狂妄。张老头的孙子没有说话,只是在冷冷的看着肖十六发泄心中的怨恨和不满。
肖十六又道:“可是肖某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北街张老头家有这样一套三不看的规矩?”
张老头的孙子呵呵冷笑,“这是刚刚定的规矩。”
“你为何不说是特意给肖某定的规矩?”
“你既然知道,我又何必说。”
“我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你为何不赶肖某走?”
“你既然想走,我又何必再赶你走。”
“古剑城人人都说中原豪侠不该来古剑城,可依肖某说,简直是非来不可。有你们这些愚民,就算魔教没有出山,中原豪侠迟早都得来古剑城。”
肖十六竟真的走了,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怕再待下去,会恶心的发吐,恶心到连剑也拿不稳。所以他走的时候,那样子就像在逃离。
可就算他能拿稳剑,也绝不会用剑逼着张老头为他接好断臂,他的剑是用来杀人复仇的,不是用来做这种的事。
肖十六刚走到门外,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一直不说话的张老头突然开了口,那苍老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肖十六耳中,“中原豪侠来古剑城除魔正道也无不可,可除魔正道就要除魔正道,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之,先正道,再除魔。先正木家山庄的道,再除魔教,这本就是逆天而行,焉能得人心。”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肖十六身上,冲灭了他身上所有的幻想。他现在的确无法除魔,所以他现在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他更不能现在就去找木铁杉报仇,便只能任人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