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少侠这样的人,简直太合杨某的胃口了,岂有不收之理。”
杨败柳的双眼在发光,像是看到了金子。可肖十六却不是任人取用的金子,他至少还会说话。他若生气时,说出的话一定比百丈寒冰还要冷。
只听肖十六开口道:“简直是岂有此理才对。杨宗主的话,简直比女子吃醋时说的话还要无理。”
杨败柳只觉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冰锥,直直的插进了自己内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杨败柳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杨某此生向来喜欢跟人讲道理,你可知道?”
杨柳儿赶忙插口说道:“如果杨宗主跟人讲起了道理,那就说明他决心已定。”
肖十六站在树下,一身白布袍和树上枝叶一同在冷风中忽飘忽落,本就瘦弱的身影更显得那么落寞。肖十六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肖某当然知道杨宗主喜欢跟人讲道理,可肖某同样也是决心已定。”
杨柳儿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跺了跺脚,她已习惯把满身怒气发泄于地上。
杨败柳却道:“那就是没道理可讲了?”若在平时,他早就拂袖而去了,一句话一个字都不会再多说。他一生孤傲狂妄,行事往往带着七分邪气,向来看不起世间任何人、任何事。
可在今夜此时,他不得不收回所有的孤傲、狂妄、邪气,不得不做回一个正常人。只因他这个宝贝女儿可以让他心甘情愿的放弃任何原则,而他的宝贝女儿又正好看上了这个肖十六。
所以他只能接着道:“可道理就摆在眼前,你却选择视而不见。”
杨柳儿趁肖十六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赶忙插了一句:“对啊,这些道理都是明摆着的,只有傻子才会看不见、听不懂。”
肖十六还是背对着二人,但是就算这院子站满了天下英雄豪杰,也无一人敢看不起肖十六。那瘦弱、落寞、孤独的背影实在是太直了,像是一把利剑,一把正在出鞘的利剑。
锋芒毕露,寒意纵横。
肖十六道:“江湖上总有些人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二位可曾见过?听过?”
杨败柳冷笑一声,道:“当然见过,当然听过,只不过这些人是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了。”
杨柳儿果然又抢着道:“因为这些人都死了。”她恨不得每句话都要抢在肖十六前面,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明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想说的。
肖十六却知道杨柳儿是在赌气,而赌气的人往往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赌气,往往都会觉得莫名其妙,所以肖十六自然是不会跟正在赌气的杨柳儿一般见识。
肖十六负手而立,悠然说道:“这些人岂不正是对于那些明摆着的道理选择视而不见。”
杨败柳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原来是这个道理。你既然想做打虎的英雄,杨某也就不必再说那些道理了。”
杨柳儿突然跑到了肖十六面前,大声说道:“杨宗主不愿说,本姑娘偏要说给你听。古剑城现在已是魔教的天下,你若加入残花宗……”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谁逼迫她,是她自己不想说了,连一字已说不下去了。
肖十六的双眼如剑光一般闪亮,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魅力,任谁看到后,都会不由自主的闭上嘴。
杨柳儿正凝视着这双眼睛,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话,也不能让他改变心意。
她忽然有种感觉,世间任何的言语、力量、兵器,在这双眼下,都显的太过渺小。这双眼就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碧玉。
她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得到这双眼。
肖十六却连瞧她都没瞧,他这双眼本就不是给她看的,他眼中满是遥远的天涯。
天涯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他也根本没有去过。
他只知道,天涯很远很远,远在天边。
他忽然想起东阳曾说过:“世间最远的地方和最近的地方都是天涯。”
那天涯又在何处?
呼啸的冷风停止了,树上枝叶也不在摇晃,夜空下的院子就像是大浪过后的海岸,只有平静。
可平静过后,定然又是血雨腥风。
良久。
肖十六的一句话果然打破了已久的平静,“肖某来古剑城,毕竟为的是除魔正道,希望二位能够明白。”
他故意将“明白”两个字说的很重。
杨败柳没有回话,因为早已消失在茫茫黑夜,只在地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人若踩上去,定然会觉得很不舒服。
杨柳儿一直站在肖十六面前,双眼也是一直闭着的。突然睁开了双眼,目光闪动,如两颗璀璨的宝石。
她的双眼其实也很美,她本就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
她睁眼的同时,口中说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就是故意要说这句话的。”
她果然还是没有明白,她若明白,就不该开口说话,就该离去。
肖十六忽然笑了,微微一笑,连带着眼睛也在笑,没有其他任何意思,只是笑,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相逢时才有的笑。
他实在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让她明白,但他知道一点,她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既然多说无用,又何必再说。
杨柳儿瞪大了眼,狠狠地盯着他,真想立刻扇他两个耳光,把他脸上的笑容打成哭啼。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可还是有人说了话,空中传来一句沙哑且冷冰冰的声音:“肖少侠这句话,老夫有些不明白。”
沙哑且冷冰冰的话音落完,黄衣人也已落到了地上。
拔剑四顾,哪里还有杨败柳的身影。黄衣人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长剑已收回鞘中。
杨败柳毕竟还是失算了。
黄衣人的轻功虽不高明,脑子总算不笨。两人说好比拼脚力,杨败柳轻功甚好,远远将黄衣人甩在身后。黄衣人良久不见杨败柳的踪影,一想便知,杨败柳又绕回了此处。
谁知肖十六突然猛地转身,眉头紧皱,脸上又是那样一副古怪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就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为古怪的东西后,才能有的表情。
肖十六愕然片刻,随即说道:“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
黄衣人头上带着斗笠,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脸,也不知面上表情如何,可声音还是那样沙哑,那样冷,“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若是明白,就该离去。”
“从何处离,到何处去?”
“你还是明白的。”
“老夫至少不糊涂。”黄衣人在冷笑,满是讥讽不屑。
肖十六却没有冷笑。他非但没有笑,脸上古怪的表情反而很严肃,说道:“那你为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黄衣人仍在冷笑,冷笑着道:“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很明白,岂不知贼喊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