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看完贼狐狸就去给太夫人请安。”说完,魏祜便端起苏婉手里的汤,朝宣平侯的书房去了。
等魏祜的身影消失,苏婉才冷哼一声站起来,气倒是气的,谁不想谋个好去处,她就是喜欢宣平侯,即便家里再不待见她给她脸色看,她也甘愿忍受。魏祜倒的确有几分城府,直接在她面前把话挑明了,这叫她如何不气。
但她随即又挑起一抹笑来。从小姨娘没教过她什么,但每次看那些姨娘们和嫡母斗法,斗的就是争宠的法子。终归女子也有女子的好处,他魏祜再有本事也不能整天黏在宣平侯身边不是。
当天晚些的时候,魏祜终于恹恹地被宣平侯的冷漠逼出了书房。
魏祜和君钦遥年少时便算是至交,按理说宣平侯也不应这般无礼待人。只是宣平侯后来成了天子嫡长孙的太傅,久居洛邑,很少再回上党,此次回来也是被魏王下了“圈套”。故魏祜一来,宣平侯便索性两眼一直,早早抓起一本闲书一看到天黑,理都没理他。
魏祜倒也有耐心,一直安安静静陪坐了两个时辰,才站起身来说了句“我明日还来”,就出了书房去北院找太夫人问安了。
宣平侯府今天晚上要摆家宴,太夫人早早就叫孙李氏来西院请苏婉赴宴。此时苏婉正在和随身的丫头欢儿做针线,做的是一件团花的锦缎袄子。孙李氏一进来就笑道:“苏小姐好灵巧的一双手,看得人真想上手去摸摸。”
苏婉不用抬头,光听声音和语调就知道是孙李氏。孙李氏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老人,早年是服侍宣平侯母亲君文芷的,君文芷早世后又服侍了太夫人。听说以前年轻的时候出过府嫁过人,后来男人死了,就又进府回到太夫人身边做事,这么多年越发德高望重,在下人中也只有孙李氏敢这么大声地说笑打诨。
孙李氏一来,想必是来传太夫人话的。
苏婉见孙李氏进来忙笑着站起来让座,又让欢儿煮茶上茶点。孙李氏倒也不客气,笑呵呵地坐了下来,拿起榻前做了一大半的衣服来看。
“啧啧,我说什么来着,苏姑娘的这双手就是灵巧,瞧这上面的团花儿绣的,连我这老婆子都是比不了的!”
孙李氏也就四十多的年纪,脸上保养得法,皱纹也不大深,那双眼睛更是精光闪烁,当下提着那件袄子又反过来正过去地一看,眼睛里的的笑就更深了。
“嘿,奇怪了,我看这袄子也不像是苏姑娘可以穿得的,倒像是有年人的衣裳,苏姑娘不是做着自己穿的吧。”
“孙嬷嬷莫要打趣人家了,您明知道这是件做寿的衣裳,还要问这般那般的。”苏婉脸上又生出两朵红云来。孙李氏瞅着,笑的更欢畅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这是送给太夫人的。苏姑娘心倒细,竟想到要为太夫人做衣裳。绸庄那边衣裳还没做到一半儿呢,我回头跟太夫人说说,她老人家保定要穿你这件衣裳做寿呢!瞧瞧这针脚,做得多齐整。”
一时上了茶点,苏婉抬眼瞅见了孙李氏手腕上的镶金丝青玉镯子,想了想,于是道:“孙嬷嬷还说我的手嫩,您的手不也白嫩的跟玉似的,一看就是个会保养的人。”
孙李氏听着,果然很受用地弯了眉眼:“苏姑娘果然是个会说话的,怪不得老太太喜欢您喜欢的紧,都恨不得认做亲闺女了。”
“孙嬷嬷又说笑了,苏婉扭伤脚亏得太夫人收留,太夫人能喜欢我已经是我天大的福分,倒是孙嬷嬷您,不知为何,苏婉一看见您就觉得格外亲切。”苏婉转头有对伍儿吩咐道:“伍儿,去把我那对白玉镯子拿来给孙嬷嬷戴上。”
孙李氏一听要拿白玉镯子给她戴,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苏姑娘这是——”
“孙嬷嬷,您这么好看的手要是戴上白玉的就更好看了,您要不收,我那对白玉镯子合该没人能配,要暴敛天物的。”
孙李氏起初还要推辞,奈何磨不过苏婉的执拗,只得乐呵呵地收下了。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在侯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贵重物件没见过,一看到五儿捧着那对白玉镯子进来,光远远瞅着,就知道是极好的货色,不收白不收。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临走的时候,孙李氏才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倒把正事儿忘了。府里今晚摆家宴,太夫人差我来请您,说是侯爷也得来,苏姑娘现在给个准话,我也好回去交差。”
孙李氏说话的时候,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苏婉。苏婉自然明白了太夫人的用意,心里高兴,面上仍装作考虑了一番,才点点头。
孙李氏一走,苏婉当即冷下脸对几个贴身的丫鬟道:“你们几个帮我梳头换衣服,今儿不合我心意就都别吃饭了!”
今日家宴,连出阁的二姑娘君绮都带着夫君和八岁的儿子来了,说是要在娘家小住,一直到太夫人过完寿再走。暂时主家的君颖也一早就派人回去接周郎和一双儿女,额外还请了夫家的堂妹周纤纤和几个姑姑家的表妹子。这也是一早征得太夫人同意的。
君轶战死以后,太夫人自己从君家分了出来,跟以前的夫家人也没什么来往。如今君家嫡系一脉的地位相比君轶当年更胜一寿,但人丁却难免要淡薄下来。孙儿君钦遥三十而立却一直避婚不谈,好不容易娶了一个还是那样的,这让太夫人怎么不急。
到了晚宴时间,一大屋子人早早就站在自己的案几前等着太夫人。太夫人不来,他们哪敢落座。自打苏婉进屋时起,君颖夫家那几个堂表妹就一直在不远处盯着她窃窃私语。丫鬟伍儿偷听了一会子兴高采烈的跑来,脸上挂着得意,在苏婉的耳边道:“她们是在嫉妒姑娘不仅长得漂亮,今日这衣服都是极耐看的。”
苏婉今日穿了一身粉红的绣着浅桃花的襦裙,系着织锦丝绦,这倒也没什么,用心之处在于宽松的袖缘和襦裙下摆用了月白混银的丝线绣着精致的蝴蝶,莲步轻移显出的蝴蝶姿态万千,或舞或落,轻盈中自是一番灵秀之美。再加上苏婉资质不错,皮肤底子好,只是略施粉黛,梳了个如意髻,也很是清丽脱俗。
当下苏婉瞥了一眼她们嫉妒的眼光,自然知道她们是怎么“夸赞”她的,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淡淡的得意,一瞬即逝,只依旧垂首立在案几前。
不过这些个微妙的表情却没逃过斜前方君武扬的眼睛,他只是看着,细长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笑。
又过了一会儿,太夫人才在宣平侯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因是小型的家宴,家臣一概没请,不置椅子,太夫人也不拘大礼,便让年轻人们放松了坐。几个君颖夫家的堂表妹一开始都还不好意思,最后也都跪坐了下来。幼儿随意,但碍于父母亲在,也少不得要跪坐,只是坐着坐着也都偷偷随意起来。
当下宣平侯也盘腿侧坐在主位的左下首,右边是君武扬,主位自然是太夫人。
宣平侯往下的是君颖的夫君周谋和君绮的夫君王成竣,再往下是几个孩子,君武扬往下是君颖君绮等女子。苏婉算是客人,应坐在左边,但当下还是谦恭地跪坐在君绮旁边。
一时坐定,太夫人喜气洋洋的脸上望了眼众人,又抬手招呼了孙李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孙李氏立刻笑起来:“还是太夫人最疼这几个小子小姐,看他们都在那后面拘束成什么样了,我这就去让人把案几调调。”
原是太夫人想让那三个重孙重孙女过来跟她一起坐,孙李氏嬉笑惯了,太夫人便笑骂道:“你这个婆子就是多嘴,我悄悄和你说就是怕他们这些个大的说我偏心,你倒好,全说了出来。”
孙李氏也不怕,笑着回了下嘴:“偏心怎么了,人这心本就是长在边儿上的,再说了他们这些个大的哪个不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偏没偏心他们心里清楚着呢。”
这话一说,下面少不得要笑起来,这种家宴大家本都是惯了的,只是今日有些外姓在,免不了要客套一番。
一番熟络后,太夫人忽然想到什么,对右手边的君武扬说:“扬孙儿,你父亲出差了没?”
君武扬见太夫人在问他,便理了理他那雪白袍子站起身行了一礼,道:“回祖母,父亲昨天清早就走了,但临走时交代武扬来禀告祖母一声,说是一定会赶在祖母寿宴之前回来。”
君武扬的父亲本名魏涉,因魏涉从小过继给了太夫人做儿子,便改姓为君。
太夫人听着,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若赶不回来也没关系,叫你父亲当心着点。”
君武扬应了一声,此刻下面仍是说说笑笑,对面宣平侯静悄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独自饮酒,无声无息地像是想把自己变作空气,当下也无人看向君武扬,君武扬倒也没觉得什么,仍旧镇定自若地坐回了原位。
碍于礼仪,等真到了用餐的时候,下首的女子们便都不说话了,只都低头细嚼慢咽,无声无息的。等饭毕,上了茶点,大家才都又说起话来。
君颖趁着撤席上茶的空隙和君绮换了座位,悄声对苏婉道:“苏姑娘可怪我?”
苏婉垂着眸,有礼地回问道:“大姐姐何出此言,苏婉便是再有一颗心,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怪大姐姐的。”
君颖好看的鹅蛋脸上扬起一抹笑,柳眉一挑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几个堂表妹,声音压得更低了:“婉儿妹妹少装了,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我,是我那个婆婆好事,好久前就在太夫人的耳朵边不停地夸她家这个女儿。这样的事你也懂的,太夫人免不了要应酬一下。你也莫怪我把她们带来。”
苏婉不由在心里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