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伯府静谧如常。
越到这种时候,越有根基底蕴的人家便越沉得住气。
建安伯府在这“勋贵多如狗,高官遍地走”的京都长安,虽不算顶显赫,更难同安国公府那样的人家相比,却也稳踞京中百年,近二十年更是家门兴盛,外有子孙功成名达,其中不乏天子近臣;内有黎老夫人坐镇把持,各房和睦无一敢造次。
黄昏时分,低调却绝不简陋的半旧马车迎着夕阳,停在伯府二门外。
黎大老爷下衙后照例先去母亲院中请安。
途径抄手游廊,他望着廊外伸展的粉白梨花,慢慢忖度思量。
作为这一代的建安伯,同时又是有实职在身的朝臣,他每日所想自不是街头妇孺那般浅显,而他的母亲也绝非普通妇人。
如这满城梨花,乃陛下登基那年命人遍植长安,皇后陵中更有天子亲手栽种。
寻常人只道因是昭仁皇后钟爱此花,陛下以此怀念。
似黎大老爷这般人物,却想得更深邃些——
六年前齐王妃之死疏淡了陛下与安国公府的关系,云老公爷更是六年来都对圣上避而不见。
陛下此举,不外是想挽回些许吧。
那么这一回呢?
黎大老爷进到正屋里的时候,黎老夫人虽阖着目,却也是正襟危坐在罗汉床上,仪态不可谓不端庄。
纵是亲生母子,但黎老夫人威严厉害惯了,母子间并没有多亲近。甚至在黎大老爷的少时记忆中,母亲待他与四妹,也并不比旁的几个庶子女亲厚。
当然时历经年,他自己的儿子都已近弱冠,黎大老爷心中自也早不在意了。
黎老夫人缓缓睁眼,那眸光虽非一二十年前般锋芒毕露,却也绝非一般老妇的浑浊不清。
母子两人互相问候,淡淡说过几句闲话。
“八丫头、九丫头都大了。”黎老夫人慢捻手中佛珠,声色平缓道。
似她这般雷厉风行的人,年老了竟会念佛。可若不念佛,就凭她生出的那个孽障,怕也不能心平气和活到现在,更无以镇住这一大家子,建安伯府也难保不再出第二个黎四娘,令家族蒙羞。
黎老夫人心中嗤笑一声,挥散开这令人不愉的念头。
黎大老爷何等样人,闻弦歌知雅意,一听便通透了。
母子俩还未正式谈起过此话题,却不想老夫人一提及,便如此开门见山。
八丫头黎悦倒也罢了,那是他三弟的女儿。
九丫头黎惜却是他与夫人赵氏唯一的娇女,捧在掌心千娇百惯地养大,莫说是没有半点心计,在后宫那虎狼之地绝无可能立足,纵使有,他又怎舍得将女儿往虎口里送。
都说伴君如伴虎,何况眼下圣意未明。建安伯府虽面上风光,到底不是安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历得起几番风吹雨打。
黎老夫人瞧他脸上神色变幻,便知他瞬时已思虑良多。
“我知你舍不得九丫头。”黎老夫人不冷不热道,“但天家未必便瞧得上她。”
对九丫头的娇气,黎老夫人向不甚喜。这样的人若进了宫了,对建安伯府来说,还不知是不是个祸患呢。
她也只是想着有备无患罢了,未明究竟前自不会去蹚那浑水。
似建安伯府这样人家,在长安满城勋贵间并不起眼。欲往上攀爬,便需把握住每个有可能抓住的机会,却也并非是不辨黑白便一头往里面扎。
这样的道理,黎老夫人与她一手教导出来的黎大老爷都懂
黎大老爷神情讪讪,一时没了滋味,仍恭声道:“那依母亲看,是要如何?”
“八丫头倒是个稳重的。”黎老夫人道。
黎大老爷暗松一口气,刚要点头应是,却听黎老夫人继续道:“只可惜容貌差些……但咱们黎家,并非只她们两个女儿。”
黎大老爷怔住了。
他面上神色凝结半晌,仍带了几分不可置信试探道:“母亲的意思,是……四妹?”
若说花容月貌,那她生的女儿,容貌自然是顶好的。
“人死业消。”黎老夫人阖上双目,眉宇透出几丝疲惫。
这是打算要去认回那两个外孙女了?
想到昔年兄妹相处,黎大老爷心头涌起几许黯然。
四妹确过世不假,但……
“不知乔家的人是否同意?”
黎老夫人睁开眼来,痛恨、轻蔑之色快速闪过:“是否同意?他们也配!”
黎大老爷默了半晌,沉吟道:“那……便让谌白去一趟吧。只是经年未有来往,不知母亲可有令人探听得她们的下落?”
听他提起长房长孙,黎老夫人心头稍舒。
她微微转头,望向轩窗外的成片梨白,又像是透过这飘香雪海,看见某个不成器的少女身影。女孩子逐渐跑远了,身形也随之越来越淡,最终彻底瞧不见了。
人人皆道她心狠,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留手。只不过爱之深,责之切,恨铁不成钢罢了,最终不也放了她一条生路?
是她自己走成了死路
“在出云村。”黎老夫人拨动着手上佛念,叹息般说。
小乔向来镇定自若,这会儿却许是套了别人壳子心神不宁的缘故,一时就不知该怎么反应。
好在乔烟的记忆仍在,她回想起她之前嬷嬷们的教导,明白了那意思说的是啥,娇嫩的脸颊就飞上两朵红云。
瞧见她这一脸羞的样子,倒很快就懂了。
“定是墨延他不愿意,是不是?”黎老夫人极为“善解人意”,劝慰道,“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被陛下还有伯爷逼着的,你俩的事儿,倒也该心甘情愿才好,急不来……”
小乔满额黑线,一脸惊愕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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