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竹林寺。
风过林涛,绿浪摇曳。
白衣男子沿着小径信步行走。几片青竹叶萧萧落下,沾衣而舞。
秋阳似薄纱一般笼罩四野,披垂在他的身上。
随着他的出现,这一幕本就清幽的景致,更添三分出尘意蕴。
不是第一回见他了,方丈大师还是有些不适应。名震大夏的女学先生,竟如此年轻且俊俏。
纵然在佛看来,万物本没有皮相上的美丑之分。
真正惹得方丈大师注意的,是这年轻人的一双眼。澄澈清明,漾着佛陀拈花的慈悲与神秘,深邃广博似能包容霄汉日月。
方丈大师迎上前,先行一礼:“先生。”
高建瓴合十还礼:“大师。此间既无事,在下也该告辞了。”
“有劳先生不远千里,亲跑一趟。”方丈大师说道,“先生是要启程回京都吗?可需我等替您预备车马?”
“不劳。”高建瓴说道,“在下还想前去白莲观拜访一趟。”
“白莲观?可是为了那位朝阳宫的松樵道长?”方丈说道,“不巧。当日事毕,松樵道长便继续四处去云游了,怕早不在白莲观中。”
“原来如此,多谢大师告知。”
虽如此说,高建瓴还是带着两名弟子,往白莲观去了一回。
三人到得观外,恰见一名年轻公子只身由观中出来,上了马车离去。
“赵大人……”高建瓴深认出那人是谁,对弟子道,“去问问观中道友,赵大人来这做什么。”
弟子片刻之后回道:“禀主事,赵大人来此,是接他的夫人回家。”
“那他可接到人了?”
“并没有。赵夫人已早几日离开了。”
高建瓴深低道:“这位赵夫人,本是姓李。”
两名弟子俱明其意。
“主事可要亲上伯府拜访?”
“不忙。且回竹林寺去,继续小住几日。”
“为何?”
“在下一贫如洗,出门不住佛寺,难道还要去住客栈吗?”
弟子:……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好吗?
高建瓴自顾走了一程,口中低喃出三字——
“……乔烟。”
……
小乔走下楼梯。
她不知道,是杭州闺秀们的接受能力都特别强,还是她的杏花遥,当真有些梵高效应——这里卖的货品虽不如京都,生意看上去竟比京都总店还要再火爆三分,也不知是不是她挂了的缘故。
一楼主卖美妆饰品,“奇服”尚需发型搭配。但凡买了头饰的,杏花遥都免费提供发型打理业务——但小乔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才露出那样见鬼的神色。
规定了必须经由专业培训,才能持证上岗,这杭州店里雇佣来的小姑娘们,硬是将些“欧洲贵妇头”、“柔顺长卷发”,统一折腾成非主流爆炸头,是怎么回事?
习惯使然,小乔直接捋袖子上,仔仔细细地给那几个小姑娘作盘发示范,瞧得一众人目瞪口呆。
有个京都来的女孩子瞠目结舌:“真是神奇!”
小乔便看着她一笑罢手。
赵五小姐等人都再难掩惊诧:“二嫂,你怎么会的这些?”
小乔眼皮不眨一下,信口胡诌:“京都待久了,我在那里学的。”
赵五小姐不置可否。
白露笑道:“二少奶奶的手可真巧,夫人近日也颇喜爱这些胡人妆扮,二少奶奶若得空闲,还请指点奴婢一二。”
小乔喜她性情沉稳,又爱极了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淡香,闻言笑道:“好啊,你得了空便来吧。”
朱小姐也跟着他们下楼,向赵思冷笑道:“替人梳头的下作行当,三公子也不怕她折了伯府颜面?”
赵思未说话,似笑非笑看着她。
朱小姐一愣,面色一阵赤红,落荒而逃。
赵六小姐犹在不解,问道:“三哥,她怎么自己跑了?”
赵思笑道:“因为她已经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说错话了吗?”赵六小姐思忖片刻,恍然大悟。
可不是么?他们眼前流行的这些盘发手艺,据说全是那位郡主手把手交给底下人的。
所以朱姐姐说什么“下作行当”,可不仅仅是骂了乔烟一人。
朱小姐出了杏花遥,猛一下住了步子。
她感觉有一双眼,无论她走到哪里,都紧紧黏在她的后背。可真回头细看,人来人往的湖滨大街,小贩、商贾、游人无数,摊贩店铺挨门联户,垂髫小儿肆意奔跑,瞧不出半点异样。
她心情不佳,便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径直上了马车归家。
车夫一扬马鞭,马匹发出嘶鸣,拖动巨大的暗色厢体,一路向前。
小乔与兄妹三人,并没因为朱小姐影响心绪。待出了杏花遥,赵六小姐提议去附近文一楼中闲憩片刻,用些茶水糕点。
东风楼与文一阁相距极近。
往日平分秋色的两大去处,文一阁热闹依旧,甚至还更热闹,东风楼却因出了命案门庭萧条,户牖紧闭。
虽无府衙查封,往日宾客盈门的朱楼却显得死气沉沉,门前诡异空出大片区域,行人路经都下意识地远离。
“三公子,您来了!楼上请!”
小乔收回视线,抬脚跨过文一阁的门槛。一楼大堂里早坐满人,店小二热情招呼着一行人往二楼去。
举凡有点档次的酒楼,即使客人再多,也是备着些寻常人轻易坐不得的雅座,等待特殊客人上门的。
小乔过去不常有机会来这样的地方,今回跟着赵思,才享受了一把如此待遇。
二楼临窗正对湖光山色,举目但见水波微荡,沿岸柳枝飘摇,清风自八面徐入朱窗,颇令人心旷神怡。
因他们这一桌多有女客,小二们便抬来花鸟隔扇屏风在旁布置。
赵六小姐兴高采烈,趁屏风还没完全搁上,往楼内某处望一眼,笑道:“我瞧见二哥的字了,每回来这里,都能遇上好些人围着看呢。”
赵思与赵五小姐便都微笑。
小乔朝她方张望的方向看去,果见一群着长袍儒衫的读书人,对着面墙作望洋兴叹之色。
她随口便问道:“你二哥的字?”
赵六小姐颇嫌弃地看她一眼:“怎么,你连这都不知道?你不是我二哥的那什么,什么吗……”
“你二哥的脑残粉。”小乔莞尔。
“说的什么话,半句听不懂……”赵六小姐嫌弃地看她一眼。
赵思打圆场道:“二嫂不必意外。二哥年少时,曾受此地主人之邀,于壁上题字。经年便成杭州城中一处名胜,天下士子但凡来游西湖,总也要来谒过二哥墨宝的。”
小乔露个原来如此的神色。
片刻之后茶水糕点上来,小乔却没心情给观众们直播吃点心,略用了几块,便借口上恭房稍离,沿途顺带瞟一眼赵远留的题字。
她不是很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填个“古风歌词”也是兴之所至,毫无章法韵律可言。
这字嘛,看上去大概是还……不错?
小乔随意看一眼,急匆匆路过。
小乔感觉自己真是棒棒哒。
赵思派了一堆人随行保护她安危的情况下,她还能突破重围,神不知鬼不觉,由文一阁恭房所在后院,一气狂奔翻进东风楼的院墙。
杭州府衙与东风楼分处不同方向,她不信自己一晚能够跑个来回,何况相隔时间越久,现场遗留线索也就越少,白天和晚上能看见的东西更不一样。
先前文一阁中,她便听得食客谈论,董掌柜一家是余杭姚乡人。依照风俗,年轻女子未嫁人就身亡,是不可葬进祖坟的。
董掌柜夫妇怜惜女儿死后孤零,无人供奉香火,便托人在老家寻了门冥婚,回去姚乡布置安排。
小乔听见“冥婚”两字,心里就有些怪怪的。
她站在院子里,整个东风楼安安静静,不见半个人影。院上四角的天空略显阴沉,可仔细看,四面的屋宇又无异常。
景寒醒后呆坐片刻,逐渐清醒,方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循着那人离去方向,三两步追上前去。
小乔猝不及防被他抓住,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默然垂头,大颗眼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景寒……”
虽只不过一个梦魇,景寒却面色苍白,有如方去鬼门关转了一圈。
他望着她的泪目,轻声道:“傻瓜,哭什么……”
嗓音低沉,却是从未有过的沙哑与温柔,让她更加泪如雨下,过后却连自己都觉得莫名。
他心内不忍,携了她在石凳上坐下。
另外一处月下闲庭,竹影婆娑,夜凉如水。
高建瓴烹一炉新茗,与张毅对坐闲谈。
“你这徒弟,倒很是奇特。”高建瓴望向张毅笑道。
张毅淡道:“我看上的自非一般人。”
次日,因李思涯赛上表现不佳,席上相逢,康佳使者轻蔑道:“我当是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方说罢,便感到两道冰冷的眼锋,正是张毅,便再不敢言语。此子就连高建瓴都要礼让三分,自己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丞相大人眼看已至日薄西山,便向张毅恭敬道:“如此看来,李姑娘醒转仍需些许时候。张先生如不介意,可由人唤她清醒。”
张毅道:“有劳。”
丞相大人便召人来,口上低语几句,扬手一挥。
“嘻嘻,还从未见过这么纯粹的心愿呢……”屋外传来轻笑。
丞相大人拱手道:“多谢诸位相助。来日若有用得到老夫的地方,请尽管言语。”
只听屋外那人道:“好啊,那我们就先告辞啦。”
丞相道:“诸位请慢走。”
众人正惊异丞相大人竟能联通这北地深处神秘的种族,只听屋外又一个声音笑道:“这个叫景寒的,可真是奇特呢,在他的意识之中,似乎有着另……”
然而一语未尽便再没了半点声息。
众人心觉怪异,丞相大人也呆愣半晌,方道:“北地一族素爱玩笑,各位不必放在心上。”
众人方释然。
回廊之下,高建瓴左手复归洁白衣袖之中。
夜间别院之中,众人纷纷安慰李思涯。
李思涯却只笑道:“思涯修为浅薄,能得此一番见识,心中已甚欢喜,复无遗憾。”
几人便笑坐谈天,过得许久始觉明月高悬。
高建瓴道:“你们今日已知自己心中执念与障结所在,是十分难得的经历,还需细细体悟回想。明日还有最后一场比试,便早些歇息吧。”
众人方散去。
李思涯也欲旋身回房。
忽听张毅在她身后冷冷道:“这不是你的实力。”
李思涯并不转身,只温柔笑道:“如此美梦,思涯甘之如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门女师》,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