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风悄悄吹绿了宁河两岸,也吹落了皇城沁园中的梅花。等到最后一株芳梅落尽,小乔便带着那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画作回到了乐央宫。
自入了春,越暄就更加忙碌了。除去早朝外,日间也多在太阙殿中与大臣们商议诸多事宜。
小乔无事,便独自去了上清苑中看望景耀,却逐渐迷失在了浩瀚林苑中。
上清苑位于皇城北部,有飞阁辇道直接连通两地。占地极大,缭垣绵联两百余里,四大水系纡回曲折,周旋其中。内有九宫五观三十六景,喻以九五至尊、脚踏天罡之意。景耀所居朝华宫亦不过只是其中一隅。
小乔心下暗暗后悔,本以为之前已同越暄来过多次,应已熟路,不想却还是犯了晕迷,早知道就不该撇下小宫娥们自己跑来。此时长剑不在身侧,也无法骑马。既寻不见路,便也定下心来,只闲庭信步,悠游其中。好在毕竟是皇家别苑,景色十分不错,一时却未见到有人。
景随步换,隐现前方檐角飞翘,亭阁廊桥,虽不是朝华宫,但想来内中有人,能为自己引路。及至近了,方见正门外俨然“灵犀宫”三字。小乔心内暗道,这名起得倒不似别处那般中正严和,而多带了三分意趣,几缕仙气。
小乔出声相唤,等待些时犹无人应。见宫门轻掩,并未落锁。便轻侧身入内。只见内中虽然清冷,却并不像久无人居。
院中假山池沼堆砌,犹有锦鱼嬉戏其间,不时钻入细砂之中,搅乱春水。四围花草环绕,修剪布巨精巧。移步正殿,只觉入目虽不似别处奢华端庄,却十分淡雅温馨。心中不由袭上暖意,这处宫殿,竟让她油然而生一种亲近、熟悉之感。
仿佛是受了某种驱使,小乔脚下不停,只向内殿行去。片刻之后推门而出,原已至后院。庭院深深,只几许廊坊相连,勾勒出别致形状。
“有人吗?”她再次出声询问。
回答她的,却只是廊下潺潺的流水声。
抬眸细看,只觉此间景致皆夹妙趣,就连水中磐石一凹一凸间都具了匠心。阳光隔着浅水投在石上,又在水中留下各种不规则形状的阴影。小乔忍不住再次移步,细细打量四周。
越过廊桥,脚下是一条略带青苔的细石子路,蜿蜒至另一院中。小乔进至屋内,目光却忽然定格。
正墙之上,一轴画卷高悬。
画上女子一袭素衣,立于碧海之上。裙裾飘飞宛若九天仙子,眉目却极是温婉,周身散发出柔和的气韵。只嘴角微扬,粉唇未启却已先带了三分笑意。
小乔不禁怔住。
“你是谁……”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略微颤抖的声音。
小乔转身,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看装束原也是一名宫娥,只花白的鬓发,以及眼角的皱纹,都在无声诉说着她已不再年轻。
小乔正准备解释她是误入此处,那老宫娥却已先携住了她手,目光直落在她脸上,眼底忽然翻涌起心绪巨颤的神色,一边摇头一边喃喃,“像,实在是像……你和赵姑娘,是什么关系?”
小乔心中狂跳。难怪画上女子让她感觉如此熟悉,此时听对方言及“赵姑娘”,想来与她心中所想更是**不离十了,却仍出声问道:“赵姑娘?”
老宫娥点头:“赵秀,赵姑娘……”
果然是乔烟的娘亲!
原来,这竟是冥冥注定的缘分,让她来到了这里。
“您说的是我的娘亲。请问您是?……”
“赵姑娘的女儿?”老宫娥激动莫名,“你娘她,可还好?”
小乔垂目黯然,“我方出生,娘亲就过世了……”
“什么……”老宫娥目中泛起泪色,似难以置信,又似分外伤怀,嘴中却一直低语,“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老宫娥再次目注向她:“怪不得,你长得同你娘亲那么像,也怪不得当年她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小乔见她再次欲泣,虽然自己心中也十分沉闷,却仍觉不忍,便扶她在椅上坐了,岔开话题道:“我与我娘亲,长得很像吗?”
老宫娥深深打量着她,半晌却又摇头:“第一眼看是很像,看久了又觉不像。你比你娘亲出落得更加漂亮,五官也要明媚许多……”
“哦……”小乔轻轻点头,其实她是见过娘亲的,虽然只是娘亲闭目沉睡时的样子。想着再次抬头望向画中人,“这幅画,是谁画的?”
“是江公子。”
“我爹?”
“不错,是你爹。”
小乔第一次知道,原来乔烟的爹也是会作画的,而且画技还十分不俗。但她却从未见他画过,甚至提过。也许便如伯牙断弦,母亲身死,爹便也就此封笔了吧。他的一腔爱,全都给了母亲了,没有了她,他干涩了的画笔又岂还能再描绘出一星半点色调。
“这里……是我爹娘曾经居住的地方?”小乔记得舅舅说过,他们随景耀回宫后,也是一直居于府中。原来,竟是在这上清苑中,还被她误打误撞寻见。
娘亲,是不是你希望我能来这里看看?
不出意料的,老宫娥轻轻点头,“奴婢瑾婳,一直负责服侍赵姑娘。她话虽不多,待人却是极好的,从不拿我当下人看……她出嫁时,也是我给她梳的头。后来她嫁给了江公子,二人便搬来了此处,奴婢也随他们一起过来了……”
听她如此说,小乔心中更生一股亲近之意,“瑾婳姑姑,那后来他们不在了,你也一直留在此处吗?”
听她如此称呼,瑾婳目中神色再次颤动,然后道:“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半大丫头在这随我,这偌大的灵犀宫里,也就我们两个人了,别的人都已经离去了。你娘亲她,如何过世,那你爹呢?”
小乔想了一想,觉得内里缘由太过复杂,便只拣简要的与她说了。
瑾婳道:“想不到竟是这样……我早就知道,暮姑娘外表虽然柔弱,却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我只是心痛,那日先是江公子离去,过后不久赵姑娘便也去了。她与我说只去几日,没想到这一去,却再也没回来……只许久之后,帝君传下话来,要我好好打扫、看守着这灵犀宫。我就在想,是不是终有一日,他们还是会再回来的,没想到,哎……”
小乔略微抿唇,她心中虽也难受,却不愿再惹她伤心。
瑾婳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乔烟。”
“那……能不能容许老奴,唤您一声,月儿?”
小乔道:“瑾婳姑姑千万不要再以奴仆自称,您喊我作月儿自然是可以的。月儿十分感念您对我爹娘的情谊,此时见到您便也如见到亲人一般。”
瑾婳点头欲语,哽咽许久却只自眼中翻滚出一串泪珠,好不容易稍收敛起情绪,道:“月儿,你随我来……”
原来,乔烟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得到这么多的爱了。
面前,是一个精致小巧的摇篮,听瑾婳说是爹爹亲自学了匠人手艺,亲手编制的。她虽未曾睡上一日,阖目却仿佛能看到还是婴儿的自己睡在摇篮之中,她的双亲围绕着她,温柔哄她入睡的场景。娘亲口中,也许还会哼起一首舒缓的歌谣,伴她入梦。
摇篮边上,是一个金丝楠木的箱子,内里满满全是婴儿的小衣服,小玩具。听说一针一线,都是娘亲与红叶、绮兰二位姨姨亲手缝制。
直到去摩天岭的前夜,她们三人也还聚在灯下为她缝一件小袄。彼时还是盛夏,她们的心意与思虑却已延绵到了寒冬。
一整个下午,小乔静静听瑾婳诉说着她爹娘的鹣鲽情深,想象着她原本应该过的,是怎样的静好岁月,倾听着这皇城禁苑之中,曾经漾满怎样的缱绻与温情。
“嬷嬷!嬷嬷!”室外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这里。”瑾婳对着窗户高喊一声。
小女孩循着声音奔近前来,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娥。
小宫娥喘息未定,慌慌张张地开口:“皇上,皇上来了!”
小乔正心奇景耀怎会来此,却见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华服公子已走进门来,望见小乔,目中不由一笑,那意思好像在说,终于寻见你了。
小宫娥没有见识,错把皇子当皇帝,瑾婳却是识得的,忙跪地行礼,一面拉着小宫娥请罪。越暄便只笑笑,言语几句,便让她二人先下去。
小乔上下打量越暄一番,却见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锦袍,虽仍素淡,却在袖口及衣边饰有金龙,衬得整个人十分精神,也衬得他白玉般的面容越发俊美,不由笑道:“这衣服倒很配你,英姿勃发,神采奕奕,难怪会被当成是皇帝。”
越暄走到她面前,携了她手,笑道:“那你可喜欢?”
小乔面颊瞬时通红,小心回避开他目光,低声道:“自然是喜欢的……”
越暄心中甜蜜,便也暂且饶过了她,只道:“怎么忽然来了此处,让我好一阵寻找。”
小乔便将自己如何迷路,如何因缘际会误入此处,以及此地渊源情由等事一一诉诸于他,然后问:“我走到这都十分不易,你是怎么寻来的?”
越暄笑道:“你一路行来虽未见人,有人却见过了你。”
“啊,这样……”小乔侧头沉思,是暗哨么?藏得可真够深的。
越暄见她似又岔了神,笑道:“又在想什么?”
小乔道:“我在想,你今日是不是有些空闲,这么早就回来了。”
越暄笑道:“你这话可是嫌我回来得早了?”
“当然不是。”小乔不由脱口而出,仔细回味过话中之意,面上再次羞红。
越暄温柔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月儿,我好想你。”
小乔略微一愣,然后将脸深埋在他胸前,“我也想你……”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门女师》,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