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番打听,守田的确是被带到了杭州卫,待得兵丁募齐,人就一起发往辽东,算下来,长则七八日短则一两日,我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守田了。
我心急如焚。
到头来才发现,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杭州卫的军营不是人贩子的贼窝,我不可能像上次一样,带着一把剑就想着去把他救出来,更何况上次我也没救成功。想来想去,我都想不出任何办法,甚至于别说办法了,就是一个头绪都想不出来,也就是根本无力回天。
除非,在邱府管家带兵来之前我们就跑了。
事到如今,我居然只能懊恼。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你们江湖人神通广大,我听说书里,劫狱什么的不都是信手拈来吗?”肖小五也绞尽脑汁为我想办法,可惜一点用没有。
“神通广大?”我不禁笑出声,“那是军营!劫狱你听说过,那劫营你有没有听说过嘛……倒是也有劫营,比如某某将军带领三五千人趁夜突袭把敌人的营给劫了什么的,可我上哪儿找这三五千人?况且偷袭军营我要不要脑袋了?”
肖小五愣着脑袋:“我……我也就说说嘛。”
我:“你别想这些歪路子了。”
肖小五也愁得很:“那歪路子走不通,走正路也不行啊。”
我:“可不是。人都被带到军营里了,搞不好军籍都给上了,你去向他们要人,他们会给你?只听说凯旋而归后解甲归田的,哪有半路说不干就不干的……半路不干的倒也有,但那是逃兵,就守田那性子,我可劝不动他。”
肖小五嘟囔:“再说逃兵被抓到下次也很惨啊。”
我:“就是!”
肖小五垂头丧气:“这正路不行歪路也不行,该怎么办啊!”
我咬着牙:“我知道怎么办?”
肖小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哎,我记得以前临街那家有个儿子被抓了徭役,后来他家老头找了人情,最后还是把人捞出来的。”
我微微一怔。
肖小五:“我觉得啊,如果能跟找到那些当兵的有交情的人,兴许说得动。”
我一听,依然觉得是屁话。
“那我上哪儿找有这个人情的人去?”我骂说。
肖小五想了想,再次嘟囔:“也是,你本就是外地人,哪有认识的人。况且这杭州城里,能与那些军爷有交情的,除了当大官的怕也只有秦家了。”
这一说,我倒抓住了某个点。
“秦家?”我突然说。
“秦家啊。”肖小五愣着,往下说,“秦家这么大的家业,好像说在京城还有关系,杭州的知府都得给他家面子,在杭州卫里,他们应该认识人吧。”
“那就去这个秦家。”
我深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
肖小五不解,朝这我喊:“不是,你跟秦家有什么交情啊?”
我没理他。
因为我二话不说,已经趁早出门了。
……
我与秦家确实没什么交情。
虽然我进过一次铸剑山庄,但说得难听一点,便是人秦家有事情问我,所以把我“请”进去的,有那么点儿先礼后兵的意思。我可不认为,他们真能把我放在眼里。不过,我想起那个秦家的少庄主,想来,应该还是好说话的。
于是,我就决定去找这个少庄主碰碰运气。
结果,运气并不怎么好。
我来到铸剑山庄门口时,已经接近日暮。任我好说歹说,那俩看门的就是不让我进去,也不给我通传,想是看我非富非贵,在他们这一层便把我筛掉了。
意外的是,我正准备走,却看见肖家三姐从大门走了出来。
是了,他姐正是这山庄里的人。
“是你?”肖家三姐看到我,倒先和我打起了招呼。原来那日我进庄是被她看见了的,所以她也便不觉得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是。”我与她不熟,只能礼貌地行个礼。
肖家三姐此时搂了个竹篮,盖得不严,能看到里边放的是糕点蜜饯之类的吃食,想想已是月中了,多半便是送去给肖小五的。她自然与我也不熟,一人一句招呼之后,略有尴尬,她便找话说:“公子,是来找少庄主的吧?”
我怔了怔:“是。”
肖家三姐:“那怕是不巧,少庄主不在庄里。”
我:“那他去哪儿了?”
肖家三姐警惕起来。
我:“哦,我找少庄主有些事,如果不在庄里,那我只能到别处去寻了。”
肖家三姐犹豫了一会儿:“是为你那兄弟的事情吧?”
我又怔了怔。肖小五倒是与他这个姐说过我来杭州的来由,但他姐日日待在秦家,想也不知道守田现在如何,她以为守田还没找到,所以才这么说。我抿了抿唇,也不细说,便当如此了,反正,的确也是为了守田来的。
我点了点头。
肖家三姐往大门处看了一眼,然后悄悄把我拉到旁边巷子口。
她说:“少庄主晚上多半不在庄里,有时天明才归,公子怕是要白跑一趟了。而且老爷夜里多不见客,如果没有请帖,庄人怕也是不会让公子进庄的。”
还真是奇怪的两父子。
我摇了摇头:“那,请问少庄主去了哪里?”
肖家三姐:“这个……少庄主夜里常不归宿,想是到外面去,去……”
见她羞于启齿的模样,我愣了愣:“去,去喝花酒了?”
肖家三姐脸一红,没答,却是默认了。
这让我更有点莫名其妙起来。此时倒才知道,那一表人才的秦望川,竟也有如此的一面,倒和那日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不过他为人如何我也管不着,反正是碰运气,无论如何也得找他试上一试,能不能捞回守田就全靠他了。
我干咳一声,与一个妇人说这些事情自也有些羞耻,但不得不问:“呃,那个,请问这杭州的……那种地方,少庄主经常去的是哪处?”
肖家三姐羞红着脸,低着头:“那我就不知了。”
想来她只是秦家老爷的侍妾,对这种事情应该也不清楚。
我打消了问她的打算,不经意说:“这秦家的少爷,怎么喜欢逛窑子呢。”
肖家三姐以为我在问她:“这个……”
我看了过去。
肖家三姐:“其实少庄主与少夫人夫妻不睦,外人很少知道,就连老爷都一直蒙在鼓里。再加上孙少爷失踪下落不明,老爷迁怒于少庄主,他们父子二人更是多日没有见面了。山庄里的人们,都是看在眼里,却不敢多嘴。”
我不禁笑叹:“这秦家,还真是……”
肖家三姐察觉说多了话,忙闭上嘴,然后改口说:“公子,你若是有急事,要不我替你去问问老爷,或者让下人开门让你进去等少庄主?”
“算了吧。”
我摆了摆手。
找小的尚且不一定有谱,更何况去找老的。我有自知之明,自不想去人面前找不自在,遂辞了肖家三姐的好意,并告诉她肖小五在家,让她去就是了。
然后,改条道,继续去找秦望川。
……
这秦家,让我越来越有点弄不懂了。
秦望川夫妻不睦,夜夜出去寻乐子,而且居然还能瞒得住秦观海。如此,那便是说,秦望川在我、乃至于在外人面前那番谦逊有礼的模样,均是装出来的?如果是,那也太可怕了。我想起最近秦家长孙失踪一案,背后,怕是疑点重重。至少,我总觉得,不管人贩子还是唐门,都不会无端端偷他家的娃娃。
富贵人家多是非,这句话,是一点儿没错。
是非,我自不想去参与。
但是为了守田能有一线生机,这个秦望川我还是要找的。只盼着,他能继续保持那副兴许是装出来的谦逊之态,替我出出主意,帮我解决这个麻烦。
……即便是交易也行。
我如此盘算着,竟又一次主动走向烟花之地。
这杭州的“风花雪月”,比起京城来也是不遑多让,而且也和京城一样,丝毫没有为外面各种天灾人祸的凄惨景象所影响。欢声笑语,夜夜笙歌,刚一走进去,竟几乎让我忘了肖小五家旁边的那些幽泣和哀叹,果真人间天堂。
我忍不住讥讽一番。
倒没有留意,我也成了这其中的一片烟花。
当然,我自认为还是清醒的。
像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找到,甚至都不需找人问。彼时夜幕已至,只需瞧瞧哪边有烟火花灯,听听哪边有轻歌曼舞,循迹而去,一定便是了。
这一夜,我也成了这“寻花问柳”之人。
想要找秦望川,也不难。他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秦家的大少爷,一身贵气,身份斐然,逛的窑子自也不是一般的窑子;而能让这样的富家公子流连忘返的窑子,往往都是名声在外的窑子,在这样的地方,也不需要问,只需瞧瞧哪家的花灯最大,听听哪家的靡靡之音最响,循迹而去,一定也是了。
就这样,我揣着守田卖身卖来的二十两银子,踏入了杭州最有名的青楼。
很多年后想起来,我都觉得,太讽刺了。
但就是因为这一件事,逐渐逐渐,我脚下的路,也开始明朗起来。
狗子说,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都需要一个契机。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契机,竟然是从这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