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生活,忽然变得清闲起来。
我竟有些不习惯。
我和狗子小玉一起吃了顿饭后,小玉就回了百货行,而狗子安排我在酒楼住下。这与最初的日子相差甚远,那时,我们没有多少银子,一起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甚至为了腾出一间来作仓库,我和守田还被迫同挤一屋。
现在,狗子说包下一整间客栈给我住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
我笑了笑,却有些难言的愁绪。
曾经我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光,但是,显而易见,回不去了。狗子名下几间店铺,他不可能留在一处;而守田,也去了远方。
我还能预料到,将来的一天,小玉也会离开百货行。
还有我,或许,也会和守田一样。
……四分五散。
“你想啥呢?”不知什么时候狗子已经进了我的屋。
窗外,明月高悬。
我回过头:“你咋不睡?这都什么时辰了?”
狗子走过来,没有往常的嬉笑:“还早嘛。两把刀听说我俩回来,设了宴,请咱去喝酒。那什么,你不是救了老横一命嘛,这次是感谢你的。”
“在哪儿?”我问。
“秦楼呗。”狗子压低了声音。
我一笑:“刚才小玉还没走的时候你不说,咋弄得跟做贼一样呢?”
狗子白我一眼。
我想了想:“那就去呗。”
狗子点头。
看起来,他去喝一次酒,还真像是做贼。
这一次江南天灾,京城受灾不算严重,但却是恢复得最快的。短短一个月,大街小巷已完全看不到受灾的模样,夜色中,依然灯火通明,甚至还有满天烟花,那么的繁华。好像都是这样,那年南京城破,仅仅第二年就万家灯火了。
秦淮河上,永远也没有黑夜。
“你看那边,原本是片老房子的,之前大雨不是毁了不少嘛,后来官府索性全拆了,盖了一大排商铺,现在正招标呢,要不是手里没有闲钱,我都想租一间来做生意。”狗子边走边与我说,看来这一个月里,京城也发生了不少事。
“那原本的居民呢?”我问。
“迁走了吧。我听老金说,好像是迁到西边去了,西南……你不是说那边有个叫贵州的地方嘛,好像就是那儿。够远的哈,换我我肯定不去。”
“是很远。那人为什么就去了呢?”
“官府办的,谁知道。不过你可以想嘛,人房子都没了,又是老天毁的,找谁赔去?听说官府发了拆迁款,还挺多的,条件就是必须得迁到贵州去。然后这一面有甜头、一面又是官府的强拆令,软硬兼施,人不就只有服从了呗。”
我没说话。
狗子倒似乎找到了话端:“你还别说,官府这一手比咱做生意的厉害多了。最近招标,我打听了一下,据说地段最好的一间铺子,足足标了十万两的高价,这要算起来,那点拆迁款可真是九牛一毛了。这一手,少说赚了几番。”
听狗子说着,我不由抬头看向西面。
原来,繁荣的背后,有着太多的辛酸。
“这一迁啊,也许几代几十代人都回不来了……”
……
两把刀请我们喝酒不是一次两次。
但这一次,出秦楼几百步外,他和老横就亲自来迎接了,让我和狗子有些怪不好意思。按狗子的话,是我救了老横的命,两把刀为他这个兄弟来答谢我的,这么说的话,看来,两把刀和老横之间,还真不是一般的交情。
“得了得了,刀哥你再这样,我俩可不敢喝这个酒了。”狗子连连扶起作势要鞠躬答谢的两把刀,话虽说着,但脸上光芒万丈,撑足了面子。
“就是。老横兄弟也帮了不少忙,应该的。”
我也这么说。
我倒没有狗子那种的春光满面,只是觉得,被一群黑道中人夹道欢迎并不是什么好事,即便外人不一定知情。反正,大庭广众下受此大礼,受不起。
“那就请吧,酒宴已经备好了。”两把刀起身,说。
同时,他身后的老横还对我递了感激的表情。
我回敬。
看起来,他的伤应该是好了,只不过正悬着的左手,怕是废了。
说罢,我们一起踏进秦楼。
这秦楼风月,见识得多了,也便麻木了,更何况我还去过了杭州的长乐坊,此时更觉得秦楼不过如此,一番计较,也只当的是个吃饭的地方。
两把刀设的这次宴,规格颇高,怕也花费了不少。
是在一间雅阁里,布局和头次在长乐坊时秦望川布置的差不多,只不过没那么风雅,摆的不是单人的小案,而是只设一圆桌。江湖人说,离得近关系近,所以,他们对那两头说话都要探起脑袋竖着耳的小酒案,向来是不喜的。
我也习惯了。
一致的是,帘后的那伶人,还是弹的琵琶。
……这让我有点敏感。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两把刀先敬了酒,应该对他的这些布置较为满意。
但我说:“把那弹琵琶的换了吧,别的什么都行,就是有点不爱听琵琶。”
两把刀、老横还有狗子同时看向我。
狗子应该知道原因,但两把刀和老横不解。两把刀盯了我半天,迷惘之下,还是顿时醒过来,向旁边人招呼:“来来来,换个人来,我们不听琵琶。”
说完,他向我笑了笑。
我点头回礼。
席间倒也没发生什么事,两把刀请我俩来,应该只是喝酒而已。狗子说,两把刀的众安堂武馆如今已经算是开业了,那伙人经过培训,还真接了一些看家护院的活儿,每日进账不少。而借着武馆的营业,两把刀也渐渐从见不得光的幕后走上了前来,和一些达官贵人开始攀上交情,甚至还和官府有来往了。
换句话说,他可是比之前混得更加风生水起。
当然,这些都拜了狗子所赐。
所以他如今对狗子的态度也更加尊崇,一口一个弟兄叫得更加亲切。
“这么说来,刀哥打算再搞点产业?”
喝过酒,话也说开了来,狗子看出两把刀的意思,顺着问道。
不过两把刀说:“那倒没有,先稳着,以后再说。那些家伙虽然经过管教,但有些还是不老实,前几天有人来找我投诉,说我的人监守自盗,一面给人看院子一面还悄悄把人院子里的磨盘给顺走了……你说我这恼不恼?”
“不是,他偷磨盘干嘛呢?”
“谁知道呢,手痒呗,真他娘的狗改不了吃屎!”
“噗嗤!”我和狗子忍不住笑。
“那是还得再管教管教,否则,可是砸自己的招牌。”狗子边笑边说。
“可不是。”两把刀说着来了气,“我听说这事,当即把那家伙揪来剁了手指头,就这样,好说歹说,才把人给说服了。否则啊,又得一单生意泡汤。”
听到这,我酒醒了一半。
我看了两把刀一眼:“刀哥这样也不太行。人兄弟一时忍不住,骂一骂就是了,实在不行罚一罚,这动不动就剁手指头,别的兄弟看到也会有想法。”
两把刀听了,没敢反驳。
狗子接着说:“是啊。刀哥如果想洗白的话,就不能老用道上的那套。”
这么说,两把刀才开始虚心接受。
“我知道了,经两位兄弟提醒,我会注意方式。”
“哎,这就对了嘛,来喝酒。”
酒过三巡。
照狗子这种喝法,应该很快就迷迷糊糊了。不过我看他此时脸虽红但话说来还算顺畅,想必,这段时间没少应酬,酒量也愈加好了起来。相反的是,不知怎么,我今天喝了这酒有些脸上发烫,也比平时难受得多,反倒酒量下降了。
两把刀和狗子说着笑,一边还来给我倒酒。
我拒了他。
我忽然说:“刀哥,你这儿卖不卖那种玩意儿?”
几个人停了下来,看向我。
两把刀:“啥玩意儿?”
我抬起头,一抹正色:“你说呢?”
两把刀顿时沉下脸来,狗子更是。狗子自然也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玩意,结合我之前的经历,他以为我有了什么反应,当即给了更大的反应。
我看着狗子递来的眼色,忙说:“我是说,千万别碰那种生意!”
两把刀:“那当然没有。”
老横不知何故,见我脸色不好,只以为是有什么让我误会了,连忙打着哈哈说:“就是,那种生意伤天害理,我们兄弟怎么会做呢?”
我眯着眼:“真没有?”
两把刀站起来:“小韩兄弟,我实话说吧,那种生意确实暴利,买家也都是富家子弟,一个比一个阔绰。但那玩意也不是轻易就能弄到的,弄到了也未必找得到买家。我潦倒时的确想过那行,但着实没有路子,而如今即将走上了正道,我又何必再去沾那玩意?是不是,什么事让兄弟误会了?”
我招呼两把刀坐下。
“没事。”我摆手,“就是说,那玩意很难弄?”
两把刀点头。
“你想干嘛?”狗子忙问,一边死死地盯着我。
“就随便问问。”我说。
“……”
狗子将信将疑地看了我几眼,因为场合不宜,也才作罢。
他以为我被五石散所害,此时来了瘾,想打听弄那玩意的渠道,但不是。我很清醒,我在想,秦望川与我“分享”这极难弄到的东西,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