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翟离开齐国了,他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田香、田白、公输般、曹木春和三个徒弟以及一些曾经的手下都来送别了。
再也看不到众人的身影了,也看不到田香了。墨翟流下了感伤的泪,他又一次哭了,泪水犹如滔滔淄水怎么也止不住。他告诉自己,我会回来的,可是还在流泪;他告诉自己,男人不流泪,可是他很难受;他告诉自己,男人志在四方,可是田香会难过。
身着白色葛衣,脚穿五孔木屐,后挎麻布包袱,墨翟迈开大步徒步离开了临淄。再回首,临淄城已经看不清了。再回首,哪里还有临淄城的影子?再回首,齐国,别了,会回来的,一定!
黑蝉知知鸣树稍,绿蝈聒聒唱青草,柔情痴痴恨别离,佳人恍恍已缥缈。泪男萧萧求功高,凄女哀哀守空巢,壮志在心烈似火,情人初恋已别了。一条三米宽的土路,两旁绿树成荫,四周青草盖原,墨翟虽然心情忉忉,但想到西河卜子夏名望诸夏,必定能够学有所成,所以内心也不再忧愁,渐渐地充满了**和斗志。年轻人志比天高,前途一片美好,还愁功名富贵得不到?如果做个小司空碌碌无为过一生,怎么能配得上娇美紫艳的田香?墨翟一路行来思缕万千,但慢慢地也踌躇满志起来。
已经在路上走了三天,前面就是卫国了。墨翟想起范蠡对卫国的介绍:西周时期武庚及三监叛乱之后,周王室封康叔于河水与淇水之间,建立卫国。卫国东与齐、陶、曹三国相邻,南与宋郑杞三国相邻,西面与晋国的魏家相邻,北面与晋国的赵家相邻。卫国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是数战之国,是晋国东向与齐争强的必争之地。而且,卫国所在地是华夏文明起源地之一,上古时的尧舜就生长在这里,也是商朝旧地。这里的商朝遗民比宋国还多,所以这里的居民文明程度较高,匠人们的工艺水平也高。这里是礼仪传承最多的地方,不但贵族们很懂礼仪,而且平民们也都熟悉。数千年的文明传承,使得这里既保守又**。
墨翟从齐国而来,沿着大路向西又行了多半天,半下午时才赶到卫国的戚城,再向西走一天越过黄河就能到达卫国西河了,墨翟打算在戚城休息一晚。戚城曾是卫国孔悝的采邑,是知名天下的地方,春秋以来诸侯有七次在这里会盟。戚城是卫国的边邑,与晋齐两大国近邻,同时与鲁陶曹三国也不远,它地处交通要道,所以商贾云集、车马串流。墨翟多次听范蠡提起过戚城,如今路过,就顺便来看看这座繁华的城市。
在会盟台前缅怀感叹了许久,畅想了当时各国在此会盟的盛大场面,更加坚定了自己努力求学出人头地的决心,幻想着自己出将入相的将来。墨翟站在这早已经是芳草萋萋的会盟台上远望着戚城,那是一座典型战国小城,是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有高大的城墙,有雄伟的城楼。
给城门官验看了随身照贴,交了五个入城刀币,墨翟方才随着一队商旅进得城来。入城一看,这里摩肩接踵行人串行的样子比齐国的临淄城不遑多让,只是城池的规模比临淄小了许多。
墨翟在路边买了些干粮,正在向路人打探旅店(当时叫驿舍)所在时,忽然听到一阵追打吵闹声。墨翟也正无事,就也同其他闲人一样往那吵闹之处行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褴褛少年正被一群人围着殴打,一个富商模样的人在一旁指挥。墨翟问起身边的看客才知道,原来这少年经常流浪在戚城街头,而那位富商是个贩布商人,少年正在街上走却碰掉了富商摆在门口货架上的布匹,富商以为少年把布弄脏了,所以就殴打他。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墨翟想不明白这富商为什么会把少年往死里打,他叹道“这真是为富不仁呀”。
“住手!”墨翟正要喊住手的,没想到那富商却先行喊出了。围着少年的五六个打手听
到富商的声音都停手退了一步恭敬地看着那名富商。墨翟本以为那富商善心大发要放过少年了,谁知富商却说:“小子,我那捆丝绸就不要你赔了,你从我跨下钻过去,我就会放过你。”富商说完就跷腿撘在货架的边上笑眯眯地看着那少年。
这个富商身着大红丝绸凉衣、五短身材、年约30,他笑得很张狂。墨翟也想看看这少年有没有骨气,如果他没有骨气,那就任他钻好了;如果他有骨气,那少不得要帮帮他。钻跨下是最羞辱人的事,这比打骂更羞辱人,但是这样的事却时常发生,而贫民一般不敢反抗富人,墨翟在齐国宫殿建设的工地上就见过几次。让人从跨下钻过去,这是富家子弟和权贵门人经常玩的方式,他们常常在殴打穷人后觉得无聊,就用这办法继续发泄自己的淫威。
那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扭扭身,活动了一下腰肢,然后瞄了瞄周围的人,慢慢地弯下了腰。墨翟轻轻叹息一声,看来这少年被征服了。他觉得很悲哀,人穷没什么,被人打没什么,可如果钻了别人的跨下那就连尊严也丢掉了。在他看来,这跨是一定不能钻的,否则一辈子就会落下懦弱的名声,人可以站着死,绝不能在别人跨下生。
墨翟慢慢地闭上了眼,他不愿意看到少年被富商无情羞辱的样子。虽然他没受过这样的羞辱,但他知道,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杀人的。而少年已经低下了头、弯下了身,显然是要往富商跨下钻了。这样的场面无疑地是那富商在扇所有穷人的耳光,但墨翟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应该做什么。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方式和做人原则,少年既然这样选择,那就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了。这是一件小事,反抗最多会受到更严重的殴打,富商不可能当街无故杀人的;而妥协偷生却会让这个少年一辈子奴性下去,他的人生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但,说什么也不能护着他,否则,既使自己强行插手护住了他,他的人性还是不会坚强起来,反而会产生依赖,那或许会让他更加奴性,甚至比让他钻跨下也不如。
人的尊严都是靠自己维持的,不是别人给的,也不是别人能帮助保护的。墨翟为这个少年人不思进取而伤感,他觉得人都有两只手,为什么少年自己不去争取强大的机会呢?你为什么要沿街流浪?为什么不去自食其力?为什么连最起码的反抗也没有?为什么富人让你钻裤裆你就要钻呢?难道挨打就那么令你疼痛?难道你将受到的羞辱比不上你的挨打更痛苦?你不可救药了!
虽然墨翟曾经学了豫让剑法,接受了豫让的剑道精神,“义为侠者生”是要尽力行侠仗义,但墨翟却觉得行义并不是去阻止一个人受到侮辱,而是当一个人在受到侮辱有反抗时自己去救他。这样的义才是真的义,如果不分是非地去帮,那还有什么行义的意义?这也是墨翟在匠人组织中宣传的思想,匠人只有勤劳才能得到别人的救助,如果你当了匠人却什么都懒得做,那么助你还有什么意义?那比人们养的鸡鸭也没什么不同。墨翟“义”的思想里已经有了“赖其力者生”的苗头了。
就在墨翟闭上眼睛时,那少年猛地动了。是的,他动了,并且动得很猛。
少年猛然一跳就跳到那富商身边,他举起拳头来狠狠地打在富商的脸上。然后,左手抓着富商的发冠,右手快速地猛打着,不时再用膝盖撞几下那富商的肚子。
周围的人都愣了、懵了,那富商的几个手下也呆了,众人都没有一点反应,一个个张着嘴,瞪大眼看着,没有人出声,只有“砰砰砰”的声音。墨翟听到“砰”声还以为那富商并不打算放过少年,在他钻跨下之后还要打他呢,于是就睁开眼来,他要去阻止。现在少年钻了跨下后去阻止那是阻止富商的行凶,与不少年钻之前是不一样的。
可是墨翟发现他错了,并不是富商在殴打少年,却是少年在打富商。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墨翟略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微笑地看着少年拳打那富商,只是不阻止。他觉得这少年有意思,有血性,嗯,很有血性!今后在组织匠人时就以这个少年为榜样吧,这样的例子很好。人穷怕什么?怕的是连反抗的意识也没有。匠人受辱怕什么?怕的是匠人没有反抗的念头。如果匠人们都敢于反抗那些监工,哪里还有监工无故殴打匠人的事发生?
富商脸上流血了,嘴巴上、鼻子上、眼睛上,哦,还有耳朵上。富商忽然“嗷嗷”叫起来,他刚才也是被少年的突然袭击打懵了,挨了许多拳头才发觉自己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