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大运河,是这时候大明帝国的经济命脉。尤其是禁海之后,这宽阔的河面,便是南北货物交流的唯一通道,碧水蓝天之下,千帆竞发,万舸争渡……
方域此刻仍坐在原来那条船上,欣赏着两岸风光。早春时节,不少树木虽然尚未抽芽,但田野已是处处新绿,一群群的大小鸭子也开始在水中嬉戏,还不时向着船上“嘎嘎嘎”地叫着。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
香君早已把船舱收拾好,为不引人注意,外面的花彩灯笼都已撤去,但舱内仍是春光无限,情意融融。香君把那残留着自己斑斑落红的小白布单细心叠起、收放于妥善之处,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舱内地面也擦了一遍,让方域着实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方域暗道:那葫芦僧说得可真准确:“一路姻缘甜又甜”!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不就是“一路姻缘”么?却不知下一句“满天日月圆又圆”指的是什么际遇……
此刻,香君正面对着铜境上妆,浓妆淡抹,薄粉轻施。而莲儿则剥开了一枚桔子,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塞入方域口中。
“公子,你说田仰会不会知道我们要截击他?”莲儿连吃边问。
“我看他想不到!在他心目中的侯公子,不过是意气风发的一介书生,虽然偶尔舞刀弄剑,怎么也不会与白莲教有瓜葛。不过,我以后在白莲教中的姓名和在外面姓名不能混叫,要让一般人以为这是两个人,才便于保密得长久些。”
“嗯!莲儿会注意的。不过公子也应想办法换一身行头,不如把香君的道袍拿来穿上吧?”
方域笑道:“她那一身我怎么穿得下?还是找一件大红披风,先给我围上。”
“急切之间那里去找?先用我的吧!”莲儿把她那件带着自己幽幽体香的披风给方域系上。接着,她又说道:“张指挥使不比田仰,他与我们照过两面,会不会想到什么?”
“是啊……”方域点点头道,“这人按理武功高强,却两次都与我们一触即走,简直是深藏不露!不过,朝庭锦衣卫,应该是目空一切,不会料到有人敢在运河截击他吧?”
莲儿若有所思:“但愿苍天保佑!其实任何事情,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
不知不觉,船到扬州。这是运河途中最大的一个枢纽城市,这时候,商业往来非凡,其繁华程度远超过周边城市诸如徐州与应天(南京),是一个巨大的消费场所,因此,才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说。
赤脚张三道:“再往北去,至高邮湖之前的地段,明军布防较薄弱,我们正好下手。”他接着建议把香君和其它非战斗人员留在扬州堂口。
方域觉得有道理,但他又放心不下香君,于是最后决定让莲儿也留守杨州堂口,顺便照应香君,他自己跟随赤脚张三夫妇去地头埋伏。他觉得有武功高强的赤脚张三夫妇,武力应该够了。
赤脚张三的手下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尊小铜炮,隐藏在河湾的一座渔棚里。一切准备好之后 ,已经又过了两天。参与袭击的各艘小船大部份是太湖过来的,如今隐伏在河旁港叉之内,严阵以待,只等田仰的大船到来。
此刻正是上午晨时正,跟据以前的线报估算,田仰的船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到。大家心情一点点紧张起来,仿制空气都要凝结了……
“报!当家的,田仰的大船过来了!前面还有一艘哨船!”负责了望的水寇眼线报告。
“终于来了!”众人一阵兴奋,纷纷摩拳擦掌。方域由于莲儿不在身边,未免有些紧张,但当他看到赤脚张三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下也坦然起来。赤脚张三目前也算是他的一个榜样。
眼见田仰的船逐渐接近……
忽然,背后一阵急促的马啼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原来竟是一名扬州堂口的人员,混身带血,伏在马背上急驰而来!
方域和附近众人都吃了一惊!
只听那骑者奔近之后喊道:“张三哥!不好了!今天拂晓前,堂口遭到驻扬州明军的突然袭击!”
“什么?”方域无比震惊!“那莲儿和香君姑娘怎么样了?”
那人并未答腔,而是先回答了赤脚张三的几个提问:敌人似乎是蓄谋的,趁天亮前众人睡得正熟之时来包围堂口,幸好当时有一个人吃坏了肚子,天亮前起来大解,发现情况异常,才使众人在明军合围之前冲了出来。
这时赤脚张三又追问一句莲儿与香君的下落,那人才答道:“大家在慌乱之中,是分水陆两个方向遁走的,莲儿与香君姑娘当晚住在船上,因此和水路那拔人一起撤退,由于两边路线不同,现在还来不及知道那一路怎么样了……”
方域心里稍稍放心,有莲儿同在,应该能减少很多危险……唉!历史上的谋反起事,往往都会出现事机不密,而被敌人预先侦知的情况,没想到今日也被自己摊上了!
赤脚张三却眉头一皱道:“他们会不会已知道我们要在这里截击田仰?”正说着,就见天边地平线上展现出百十来个骑兵,迅速向这边冲来!
那报信人叹道:“该死!我只想早点把消息通知三哥,却没想到中计了!他们竟追踪着我而来……”
张三沉着地说道:“定是我们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被敌人知道了!眼下田仰的船在南面,我们只有向北,由水路撤退,再分散逃走。通知下去……”
“且慢!”方域却立即提议道,“敌人来得不多,而且是从陆路来,水路除了田仰,并没有其他人马截击我们,这说明他们也准备得十分匆忙,现在我们如果北逃,万一遇到来自北面的水军截击,就会十分不利!我们不如仍旧猛攻田仰的船,最好能擒住他,挟为人质,则一切都活了!”
“人质?什么意思?”一个水寇头领问道。
方域这才想起自己又说了“现代语”,正想加以解释,赤脚张三却接过说道:“别问了,就是以他为要挟之意!但是,方公子,对方既然已知,岂非早就严阵以待?”
方域道:“我觉得田仰南来的船与岸上围剿部队同时到达,未免太巧了!再说,他们如果预先知道,这时候见到岸上有人策应,应该只打算追击我们,不见得有全力防御的准备,所谓‘两军相争勇者胜’,我们全力以赴,照样可以攻其不备!”
赤脚张三闻言,扬眉道:“老弟既然从悬崖上飞下来的主意都有,我就信你这一次判断……发令,全力攻船!”
手下立即点炮,“轰!”“轰!”两声炮响,两团火光挟着碎铁块向着大船扑去!接下来,便推倒大炮,全体上船向田仰船只围杀过去……
赤脚张三指挥一部份人员缠住哨船,主力直攻田仰的座船,水寇们纷纷甩出钩索,飞身跃上大船,立时展开短兵相接!
明军战斗力似乎不高,并没有严阵以待的样子,不少人见到如此猛烈的围攻,纷纷跳水逃命,只有少数中坚份子困兽犹斗,但等到赤脚步张三夫妇也登上大船之时,这批中坚分子也抵挡不住了,整个战况开始出现了“一面倒”的趋势。
自始至终,田仰没有出来指挥一下,让方域觉得奇怪。会不会攻错了船?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冲锋到底!
而这时,已冲到岸边的明军骑兵部队见水寇们都已上了船,便排列在岸边,纷纷向船上发箭,使得这边不得不两面应付,瞻前顾后,十分吃力!
但好在大多数人已经跃上了田仰的大船,敌我混杂,岸边士兵不敢往这里射。于是赤脚张三带领大家向舱内冲去!
忽然,舱里又涌出十个敌人,却是一律锦衣卫打扮,武功高强,拼死抵住了赤脚张三夫妇!战斗又出现胶着局面。
赤脚张三一见,忙对张三嫂道:“那口子!这些点子有点儿硬,让我们使出合击工夫,日月同辉!”立时两道耀眼剑光泛起,交织成一片,外行人只见异彩缤纷,锦衣卫纷纷后退……
方域一见锦衣卫出现,心中笃定,终于知道没有攻错目标。他此刻也随着最后一批水寇登上了田仰座船,不料正与舱内钻出的张指挥使照上了面!
方域一咬牙,心道:此时既然赶上了,说不得,无论如何也要死缠你几招,好让赤脚张三夫妇彻底杀败锦衣卫!
他也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张指挥使对手,只能先声夺人,于是挥剑大喝一声:“惊雷乍现!”一道寒光向着张指挥使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