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静茹起先还未反应过来,直到那馊味窜进了鼻子,那酸水顺着嘴角流进了牙齿里的缝隙,她连续呸了好几下,那酸水却愈发汹涌地往喉咙里涌,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浸透了潲水的味道。
谢怀宁惊呼:“小师姐刚才不是才说这里头装的是水的吗?怎地?怎地是这浑浊东西。”
“你闭嘴。”静茹张嘴想要狠狠地朝着谢怀宁出几口气,却是一张嘴那酸腐的味道就往嘴里飘,她咬咬牙,狠狠地踹了刚才跑得极远,一滴儿潲水都没淋到的太卿,“回屋,伺候我更衣。”继而瞪了谢怀宁一眼,“将这院子给扫干净了,其余人,都还愣着作甚,贵客都来了,前堂不需要人伺候吗?过了晌午,侧妃还要听咱们念经祈福的,一群混账玩意,古兰经可都背熟悉了?”
一窝蜂的,这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顿时少了不少人,谢怀宁看着这地上残留不多的潲水,心里头十分痛快,静茹这厮欺负原主十年了,今日总算是狠狠地教训了她一下,原本只是想要用那菜籽油警戒静茹,没想到,今日静茹到时自找了麻烦。
谢怀宁脸上忍不住挂起了半分笑容,一转头,却是看着何氏担忧的样子。
“静茹师父,今日怕是十分生气。”
谢怀宁收敛起笑容,走上门廊从墙角里取了一把竹笤帚准备清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她今日什么泼皮话都说了,就当是佛祖惩罚她在香门净地里的大不敬吧。”
谢怀宁麻溜地扫了一大筐菜叶子,却是听到屋门后头有吱吱吱地响声,这声音十分熟悉,谢怀宁阔步走过去,发现果然是自己之前养的竹鼠,今日她特地早起,背着小竹笼到了半山腰,确定离庵堂极远,才将竹鼠给放了,还嘱咐它万般不要再回到庵堂里来了,庵堂里的某些人,可是连人都吃的。
“是你!”谢怀宁十分惊喜,“方才太卿和太真说的黑影子,怕也是你吧,你还知道路回来。”
何氏见了,语气立刻严肃起来:“怀宁,荒唐。”
“什么叫荒唐?”谢怀宁顺手抱起竹鼠,竹鼠本是十分怕人,可是谢怀宁医治的这只却是对谢怀宁十分亲和,尖尖的门牙轻轻地磕着谢怀宁的指尖,留下轻微的痕迹,黑漆漆的眼珠子在谢怀宁说话的时候总是滴溜溜地转,像是能听得懂人话似的,“人家日日欺负我们不荒唐,将潲水往我们院子里放不荒唐,我听着您的吩咐,将竹鼠送走了,它只不过是自己又回来了,这却是荒唐了。”
何氏眼神停滞,突然声音扬起了几分道:“你若是再这样不听话,我便将你……。”
“将我如何?赶出庵堂吗?这倒是好了,至少再也不用受欺负了。”谢怀宁斩钉截铁,此时的她没想太多,脑子里全是这一年来她在庵堂里受的委屈,在冰天雪地里用劈柴的斧头劈开冰块融水洗衣裳,在烈日炎炎的时候蹲在灶台便上烧柴生火,前世,她在医学临床实习的时候,都没这辛苦。
可是,她若是真的走了……
“你……你这个……。”何氏被谢怀宁刺激到了,是啊,何氏原本性子柔弱,若是谢怀宁离开了,她能如何,更何况,谢怀宁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谢怀宁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却倔强地不肯认错,她低着头,何氏许久没有声音,再一抬头,谢怀宁才发现何氏已经气晕了过去,她心中暗自懊恼。
前世自己便是个火爆脾气,加上自小没有父母,在孤儿院里长大,她个子小,总是被欺负,便只能在嗓门和气势上吓唬人家,久了,这强硬的性格也就形成了,可是这里比不得21世纪,自己从无父无母到如今有了一个体贴关怀自己的娘亲,自己还将人家给气到了。
谢怀宁连抱带背地将何氏扶上了床榻。
对不起啊娘亲,我不懂,我第一次当人家女儿。
谢怀宁看着屋子里头的竹笼,小竹鼠已经乖乖地进了竹笼,已经把这竹笼当做自己的家了。
这竹鼠很听话,自己起先就舍不得,如今第二次送走,更是舍不得了,可是娘亲也有娘亲的考虑,而且静茹在,这竹鼠,始终是个隐患。
看来,只能想办法让师父那个老古怪,帮忙养一养了。
冬天的雨,犹如冰针,打在人身上刺痛难忍。
谢怀宁背着竹笼,脚上穿着粗糙容易走山路的草鞋,脚趾被冻得冰凉,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庵堂,已经成了一个缩影,静茹要沐浴更衣,还要陪伴贵客,定然不会那么快再找自己麻烦,自己要趁这个机会,赶紧将竹鼠带给师父。
谢怀宁在庵堂里的师父很多,几乎每个有法号的姑子,都是她的师父,她喊庵主叫大师父,还有一个静字辈儿的,叫做小师父,至于静茹,谢怀宁的魂魄穿越来了之后,从未喊过师父。
对于学医的人来说,师父二字重如泰山。
只有用鞭子抽着你背药典的人,才能叫师父,只有带着你上过手术台的人,才能叫师父。
而谢怀宁要去找的那位师父,正是如此般的人物。
此人是隐居在月牙山里的一位高人,一年前,谢怀宁上山采药时跌落山崖,偶然被他救起,也不知是看着谢怀宁天资聪慧,还是这高人在深山里头住的无聊了,在谢怀宁的软磨硬泡之下,才勉强收了谢怀宁这个徒弟。
这个朝代没有一套成熟的骨科技术,当时自己是摔断了肋骨和手臂,接肋骨是个十分要技术的活,稍有偏差,这肋骨尖利的锐角就会伤害到五脏,尤其是肺部,这人可就是废了,此人接骨技术了得,而且还发明了一套可以止痛的口服药,放在中国古代史,那便是华佗转世了。
只是这高人一直没有透露姓名,谢怀宁也未曾追问,日常只喊着师父便是。
走了许久的山路,才来到师父住的竹屋,往常只有自己来的小路上,却出现了几道清晰可见的马蹄印,谢怀宁看着远处被拴在篱笆口的两匹骏马,其形矫健,其貌威武,鞍鞯上还镶嵌着几颗蓝色宝石。
这来的人,非富即贵啊。
外头有个随从守护,谢怀宁趁着人家还没发现的时候,赶紧绕了路,直接到了竹屋的后头,隐约便是能听到屋子里有人在谈话。
“胞弟此次受伤,的确请了不少名医,御医亦是几番会诊,只可惜,最多只能保住胞弟四肢周全,可是隐晦之处却是……,前辈,晚辈只您隐居再此,本不该打扰,可血浓于水,还请前辈出山。”
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全是对自己亲人的担忧,若是谢怀宁只是这个朝代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怕是听不懂这番话,可她实习时,男科妇科儿科骨科哪里没去过,自然明白这人的意思,所谓隐晦之处,自然就是说的男人的命,根子。
谢怀宁龇牙,啧啧,这可是大事,本朝重男轻女,难怪这人会替自己弟弟担心,这可是绝后的大事。
“老朽早有听闻,晋王世子爷凌长安英明圣武,可是世子爷的双胞胎弟弟凌长苏却是个多情种子,这坊间的话本子,老朽看得不少,还颇有收集,《公子长苏和贵妃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霸道公子爱上我:渔家女的自白》、《长苏二十四情史》,甚多,甚多,最近还出了本新的,叫做《父王的侧妃》,甚有意思,甚有意思。”
说话的这人,便是谢怀宁的师父,师父一直便是这样,时时刻刻一副老顽童的模样,不过说真的,这坊间的话本子,师父当真有收集,因为便宜,比草纸还便宜,没火引子烧火做饭时,还能用来助燃。
凌长安听了此话,不禁蹙眉,陆昭华和凌长苏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胞弟凌长苏自小风流,前几年在江南溜达了一圈,惹了不少桃花,许多风尘债现在都还没了断干净,陆昭华便算是其中一个。
可万般没想到的是,陆昭华竟是那江南州布政司司长的亲闺女,最后还加入了晋王府成了侧妃,更让凌长安没想到的是,凌长苏这小子当年在江南泡妞泡多了,怕被人认出来,用了不少别名,这凌长安便是其中一个别名。
“泡妞得用别名。”凌长安至今都记得凌长苏得意的模样,转而想到今日自己送了陆昭华来,陆昭华那副伤心绝望,恨透自己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的亲弟弟就这样一辈子躺在病床上也挺好。
凌长安抬头看着眼前鹤发童颜的老人:“前辈倒是,不在江湖,却尽知江湖事。”
“还不是因为,老朽有一个好徒弟。”老人起了身,突然敲了敲后门的门框,像是早就知道谢怀宁躲在后头,喊了一声,“还藏什么?来了师父这也不问安?”
谢怀宁原本躲在后门,心中便是有些忐忑,师父素来料事如神,自己躲在这儿,怕是逃不过师父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