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路突然冲出一辆卡车,直接撞入了大一会馆的门。听得轰隆一声,牌匾上的那两只红灯笼被撞了下来,掉在了地上,逐渐失去了红光。
这一生乍响,有些一楼的顾客打开房门探出头来。
车上下来一个很普通的司机,四五十岁很显老态,穿着一套灰色麻布裤子和上衣,从脖颈可以看到贴身的保暖棉毛衣的破旧线头和棉絮。
“刚才车轧上了不知什么东西,打了滑,刹车又恰好不灵。”他鞠着躬,不断地说着抱歉。
老板娘是一位优雅的日本女人,穿着庄重的黑色振袖和服,憋下了火气,“还是先把车清出去吧。”
司机上了车,发现并不能打着火,急得满头大汗,试了几次都不行。只好又下了车,不停地拿袖口擦起额头。“抱歉,车坏了,能不能找点人帮忙推车。”向老板娘投去恳求的目光。
如今是凌晨,虽说这风俗店夜里客多,但也已后半夜了,上哪里去找人。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请客人帮忙推车。
“这…这…”近期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人招呼,老板前几天才回了日本国。她拿不定主意,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一辆车损坏了门面不说,堵在门口顾客也无法出入。
老板娘对这些侧身出来的顾客鞠了一躬,“麻烦众位帮忙推下车。”
有位日本顾客操着一口日本话走了出来,骂骂咧咧,直接就把这个人畜无害的司机推搡在地。“搅了大君的好兴致,不会是故意的吧。”
司机跪在地上,“大君,真的是意外。我这车后面还拉着货,着急着呢。”
“什么货?”这个日本军官好奇起来,就去掀开后面车厢的油毡布。
“大君,这可不能看,危险的。”司机爬起身,挡在了面前。
日本军官更加好奇起来,将他扒拉到一边,抬手去掀。
掀了一下没掀开,货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便加大了力,猛得向外拉起油毡布。
司机一见他这个动作,赶紧往远处跑去。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火光四射。
那个日本军官当场就被炸的面目全非。
小鸾在后巷爬上梯子,听得面前街道传来巨大聒噪的声音,房间的客人也出去了,她赶紧撬开了窗子,冲里面小声喊着,“香玉姐,香玉姐…这边。”手指敲打的玻璃声被衣衫不整的香玉发觉。
见客人走后,小心地关上门,走到窗边。
“小鸾?是你?”香玉发出声,赶紧捂住了嘴巴。
“快下来,我救你出去。”小鸾很急切,眼珠还不时得瞟向斜街那边停泊的车。
“嗯。你稍等下。”香玉转身从柜子下面抽出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她的家当。
“快点吧,人出去才是重要的。”小鸾急得要死,希望不要害了她的陆先生。
香玉穿着和服睡裙,从窗上爬下并不十分方便。腰带不巧就挂在了窗棂上。
她使劲向下,却是动不了。“坏了,小鸾,我衣服挂窗户上了。”
“脱了,快。”小鸾手忙脚乱帮她解开腰带。
可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她们忙活了半天,香玉还是骑在窗户上。
突然房间外面传来把手扭动的声音。
“糟糕,来人了。”香玉这一着急,一狠心,把整个睡袍从头上褪了出去。她现在就穿了女士的内衣,被深秋的夜冰得毛孔收缩起来。
好消息是,她可以动了,便拉着小鸾的手,两个人顺着梯子向下。
“不好,有人跑了。”伙计进门正看到香玉骑在窗户上,然后赶紧冲到窗户口,看到了斜搭在窗台的木梯。
小鸾拉着香玉的手往计划中的停车地点跑去。
她们就快跑出巷子口,离目的地汽车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突然,巷子口出现了一个日本兵,拿着枪,对准了小鸾的额头。
香玉的手沁了汗,从小鸾的手中滑了出来。
大一会馆出了爆炸事件,街道开始聚集起越来越的人,有日本巡捕,还有日本兵。
“香玉姐,你快跑。”说着趁着前面日本兵觉得十分把握洋洋得意,走神的那一刻,猛的向前把香玉推出了巷子口,自己却死死抓住了日本兵拿枪的手腕,跟他较着劲。
“上对面街上的车。”她冲香玉喊着。
小鸾跟陆先生学过一点防身术,她的脚狠狠踩在日本兵的脚背上,膝盖过,“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可是女人的力气毕竟不如男人,她的这些小技巧不过帮香玉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她自己,却是要毁灭的。
她的持续力也不够,眼看,日本兵就要制服她了。
小鸾朝那边的车看了一眼,香玉已经上了车,她可以瞑目了。
就算自己死掉,也不能被日本人捉住,或者被玷污。
她用尽了一切方式,争取时间,也为自己挣扎着死亡的时机。
最后,男人的枪口方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小鸾却放弃了力量的较量,而是将手部的力量放在了扳机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砰”的一声枪响。
意料之外,倒下的不是她,而是敌人。
小鸾摸着胸口,回过神来。对上的是陆先生举起的枪口,冒着白烟,一股摩擦的枪油味。
那一刻,她恨不得扑到他的怀里,平复心境,可场景不对。
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跑了起来,原来停在对面的汽车缓慢行驶了起来,开到街上奔跑的他们身旁,车门展开了翅膀。
他打横抱起她,扑冲进了后座。车门关闭了。
她躺在他的怀里,虎口脱险,又一路狂奔,两人紧张后的放松,喘息声越来越大,她不由地圈住他脖子,轻启丹唇,“达令,谢谢你。”
香玉披上车里的西服,缓过神来,“终于没事了,吓死我了。”扭头正看到陆先生低下头,吻上小鸾的唇角,便识趣地没有再说话。心里羡慕着也恭喜着小鸾,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怎么,还哭了。”陆尚的手擦过她湿湿的眼角,温柔得如同夏日丝缎划过肌肤。
“能再见到你,我高兴。”她紧紧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陆先生。”
“傻丫头,我怎么会让你出事。”他的双臂也紧紧箍住她的肩。
她其实很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带她走。
咽罢口水,喉部微动,这句简单的话始终不能出口。
车子开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着另外一辆车。
陆尚和司机吩咐了几句,“换车,悄悄送到林家,然后再去虹口区…”
他扶住小鸾的肩膀,从怀里摸出一条黄格子羊毛围巾,套进她的脖子。
“你要保重。”双手捏起她的脸,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深秋冰凉的夜,陆先生的手也是温暖的。
小鸾摸着他触过的脸颊,望着他的轮廓进入黑夜,消失了。
香玉拍着她的肩,“走吧,看不见了。”
小鸾的眼一热,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
车子停在林家侧门。
“香玉姐,你保重。”小鸾也如此说。
“你也是。”香玉叩了门,扭头冲车子里的小鸾笑若春风,“你会幸福的。”
夏荷开门,见是二姨太,激动得热泪盈眶,两年未见的主仆情谊可见一斑。
车子又开到了虹口区,为了安全起见,她叫了黄包车回的百老汇大厦。
脱下鞋子,走进洗手间,照上镜子。
白炽灯很亮,尤其经过镜子的反光。
凉水洗上小鸾脸,红疹受冷收缩渐消,淡淡的痒着。
她赤脚走上红色菱花纹路的羊毛地毯,打开了衣柜。
所有的丝棉睡衣,居然都是荣仓大佐为她准备的和服款。
小鸾随手抓上一件,揉搓着它的感觉很舒服,就像小时候,刘妈在拍着她睡觉。
香玉姐救出了,夜里她爬上梯子,还看到有许许多多的女性被困被欺辱。
她自言自语着,“陆先生,我想把她们都救出来。”
又学起陆先生的语气,“那要等,等到我们可以在一起的那一天。”
“嗯。”她对自己点点头。
久美子交代给她的另一个任务,“宪兵本部的科室分布地图。”
于是,她找出那件曾不情愿穿的春日樱花和服。
从春到秋,她穿上了它,站在了宪兵部门口,易鸣工作的地方,接受了她的使命。
易鸣站在窗前,拉开窗帘,看到了他的千代,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会客室,她跪在他的脚下,打开食盒,寿司整整齐齐摆放着,她低头双手递上筷子,“荣仓君。”
易鸣接过筷子,却放置一边,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起她的日式妆容和表情。“怎么来了这里?”
小鸾看入他的眼,迫使自己想起他们初遇,想起他将她压在墙角的手足无措,脸颊泛起朵朵红晕,“我…”她小声咳了下,继续道,“我想你了。”
易鸣的手开始发力,掐得她有些生疼,眼中甚至积出了水汪。“真的吗?”
“真的。”她努力又让自己想起他曾在她的身体里,搅动了她的心。
“你很乖,没有撒谎。”他能看到她的害臊,眼底对他的欲望。
他贴近她的耳,“以后你每天来给我送饭。”
她点头,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我想亲自给你做,阿那达。”
“好。”易鸣甚是开心,半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她的心开始向他真实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