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彩莹将她关在房间里,房门外上了锁,院子里有人守着,这样崔彩莹还是放心不下,拿铁链子将阿暮所在了房间里,阿暮同内室里那张红木床锁在一起,最远只能到达窗户边上。
崔彩莹还是遣人每天灌她汤药,不论她是在用膳还是在午睡,不论她是否咽得下去,总归一到时间了,便叫人拿药来强灌下去。
今日阿暮见着芳信了。自从得知苏壑走后,她整天都有些昏沉,短短三天便消瘦了许多,引得崔彩莹连她吃饭都要遣人看着,呈上来的东西都得吃尽了才肯罢休。
“你来做什么?”阿暮问道,这几日闲得无聊,她便在架子上寻了几本书来瞧瞧,架子上多是些经文和古籍,她扫了一眼,竟在角落里寻到了几本童千的戏文来。阿暮这几天想过了,她没法子逃得出去,崔彩莹还在拖住王耽,她不担心孩子会出事,薛家有凝露在,即便薛庄还未醒,凝露应是能暂且挡一挡的。
“我来瞧瞧夫人。”芳信道。
“夫人?”阿暮笑了笑,她算哪门子夫人,薛家的夫人?
阿暮不言,芳信也不再言语了,送了点吃食来便守在一旁。阿暮翻过一页书,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甜食,多是白□□粉的糕点,有一盘子盛的是甜果,她瞧见时顿了一顿,别开了眼。
“你主子走之前有说过什么话么?”阿暮淡声问。
芳信没立马回答她,却开口问道:“夫人不想问问主子是怎么走的么?”
阿暮微微顿了一顿,戏文上正讲起一人走后魂魄未入轮回之事,这人不愿入世,同前世的恩怨纠纠缠缠,瞧得她闹心,随手往后翻了几页,果不其然,那人未能翻得了天,魂飞魄散了去。
“既然已经走了,我问起明细也不过徒添伤悲罢了,”阿暮笑了笑,“他今生定然不大快活,早走了也好,何必在人间纠缠,倒是给我惹麻烦。”阿暮随手将戏文合上,躺在软榻上缓慢地翻了个身子。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阿暮道。
芳信没有作声,阿暮不一会儿便听见了房门开合的声音,她睁开眼睛,抹了抹泪,坐起身子,拿起桌案上红红的甜果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送,甜果还是涩的,这回有些苦了。
夜尽三更,阿暮扶着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近些日子睡不安稳,每每夜已至深都不得安眠。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阿暮侧头一瞧,外室的灯火将那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那人身姿曼妙,却摇摇晃晃的,走路有些不稳。阿暮垂下头,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崔彩莹扶着屏风跌跌撞撞地走进来,撑着桌案才勉强在凳上坐稳。阿暮闻到刺鼻的酒味,胃里有些翻滚,皱了皱眉头将心里那阵不适压了下去。
崔彩莹趴在桌案上,嘴里喃喃着什么,阿暮没说话,静静地瞧着。崔彩莹趴卧了一会儿,像是才醒过神来,撑起身子揉了揉眉间。
“可是扰着你了?”崔彩莹问道。
“无事。”阿暮淡声答道,即便崔彩莹现在护着她的孩子,她也实在对崔彩莹起不了什么好感。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崔彩莹喃喃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在卧房里四处瞧了瞧,将墙角灯罩里的红烛取了两支下来,立在桌案上。崔彩莹坐下来,右手撑着头么,瞧着那两支红烛笑。
阿暮从未瞧过崔彩莹这副模样,眼里的算计统统消失不见,像是个还未经世的小孩子,眼睛里满满地都是红蜡烛的影子。阿暮想起了从前锦茵瞧着庙堂里的精致小巧的木雕娃娃,那时锦茵瞧着那娃娃欢喜极了,恨不得将它每天都揣在身上。
“明天我要和他成亲了。”崔彩莹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好。”崔彩莹笑了笑。
阿暮坐在榻上静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他长得真好看,你也是知道的吧?”崔彩莹转头来瞧着她,眼睛里仍旧干干净净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呐?他们都说皇城里有位九殿下,生得像仙人似的。我可不信呢,他就是仙人,怎么会有人同他一般好看。”
是啊,世间怎么会有人生得那样好,阿暮笑了笑。
“我讨厌死崔家了,”崔彩莹突然皱了皱眉头,“我也讨厌死崔常道了。”
阿暮闻声一愣,若是她没记错,这崔常道正是崔彩莹的父亲,崔家的老爷。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崔盈卿么?”崔彩莹问道,“她的名字是皇上钦赐的,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我娘给起的,我娘没读过书,至今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该如何写...”
“彩莹...”崔彩莹喃喃念道,“你知道怎么写么?”
“崔家人都不知道,连我爹都不知道,”崔彩莹说,“可是他知道,苏壑他知道。”
“那天他同王耽去了崔家,我爹一个小小五品官,这辈子连正二品的大门都没见过,头一次见着这么大的人物。崔盈卿去他跟前献舞了,我只能去给他盛菜,”崔彩莹突然对着她笑了笑,“跟你一样,我连头都不敢抬,唯恐在他跟前失仪。”
她那时可不是害怕失了仪态,她是有些恐慌了,觉着眼前人不是江村的那个苏壑,她害怕她才求来的夫君不见了。
“他夸我手生得好看,”崔彩莹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欢快,“那是十九年来,头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可是她们说崔盈卿要嫁给他了,”崔彩莹突然皱了眉头,“我做了那么多,甚至为他杀了我的姐姐,换来的是什么?我嫁给了苏筠!我成了他的嫂嫂!”
“他定是喜欢我的,”崔彩莹道,“他待我很好,从不曾给我脸色,也从不曾嫌弃我的出身,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要娶那崔盈卿?”
“后来...后来我用了同样的手段,给崔盈卿...”
“大少奶奶,大少爷的药熬好了。”外边传来芳瑛的声音。
崔彩莹皱了眉头,十分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进来。”
芳瑛端了汤药进来,瞧见阿暮的肚子时明显一愣,在崔彩莹又一次的催促下才回过神来,忙将汤药端过去。
阿暮蹙了眉头,这汤药的味道有些古怪,她闻着不大舒服。
崔彩莹扫了一眼那碗汤药,抬手从发间拔了一支钗子下来,那钗子的尾端极细,似乎锋利非常。阿暮瞧见崔彩莹将簪子的尾端对准眉间的那颗朱砂痣,轻轻一刺,那颗朱砂痣竟被刺破开来,里边的鲜红液体顺着钗子的尾端滴进那碗汤药中,崔彩莹将钗子伸进碗中搅了搅,随手将钗子丢在一边。
“好了,端过去吧。”崔彩莹吩咐道。
“是。”芳瑛应了一声,出门去了,走时又回头瞧了一眼阿暮的肚子,阿暮被瞧得头皮发麻,一阵不安感突然涌上心头。
屋子里还残留着方才那阵古怪的药味,阿暮现在明白为何苏筠体内的蛊毒已被清除干净,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约莫是这些年来崔彩莹一直用药反复挑起苏筠体内的蛊毒。
崔彩莹眉间的那抹朱砂痣消失了,阿暮瞧着崔彩莹那光洁的额头心里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即便她从小识毒,也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藏毒方式,她想,即便是神仙也想不到眉间能藏下毒来。
“好了,”崔彩莹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来,“这是婚书,你原也是有一张的,不过被人烧了。”
阿暮瞧见那张婚书底下有一方小小的印,苏壑为她写的那张婚书上也有,只是她觉着那方印有些不同。
“苏壑为你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崔彩莹道,“这方苏家的家印我可是寻了许久才寻到的,差点就要把苏壑的院子给掀翻了。”
“不过有什么可藏的呢?他早就用过那方家印的,给崔盈卿的那纸定亲书上也有一方呢。”
崔彩莹走后,阿暮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那两支红烛,将窗户打开,夜风一吹,那两支红烛便被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