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烟和夜星待要去追,却被君问拦下,道:“山林深处险不可知,冒进易生患。此处乃是下山必经之路,守株待兔,岂非方便!”
听君问如此一说,蓝烟和夜星这才作罢。
日升月落,转眼已过三日。
君问倒还耐得住,蓝烟和夜星却有些急躁起来。
“狼主,那小妖女迟迟不现身,我们就莫可耐何了吗?”蓝烟无限哀怨的说道。她实在受够了这里的露宿风餐。
君问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委屈,一笑,道:“叫你们出来就是为了历练,再忍一忍,她就快现身了!”
“堂主难道能掐会算?!”夜星奇道。
“这倒不是。”君问又是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往下说。
蓝烟、夜星二人见他不言,知其中必有深意,料定再问无果,只得学君问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打坐去了。
如此又过了三日。
是夜,君问悄声吩咐蓝烟、夜星二人,道:即刻随我下山!”
二人得命,紧随而去。
待至山脚下,天尚未破晓。君问带二人寻一秘处隐蔽下来,道:“细细留心山道,我料她必会现身。”
“狼主何以知晓?”蓝烟不解道。
“那少女在遇到咱们之前就已在山中躲避多时,她有一身诡异功夫傍身自是不惧什么,不过,看那个孩子形容萎靡、疲弱不堪,根本无法在山上长久生存。所以,那少女必早有离去之意。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可能是府衙的风声还没过,我们就寻了过来。我们堵了她六天六夜,她必定心中焦急,急中生乱,人在慌乱中最易下错误的判断。我们此番无声无息的下山,她定以为我们长守不住,知难而退了。所以,她必会乘势下山,以防我们反扑回去,再次将她困在山上。”
听了君问的一席话,蓝烟、夜星二人茅塞顿开,均抚掌称赞:“狼主英明!”。
君问闻言淡然一笑,道:“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狼主,此话何解?”蓝烟不解,问道。
“……”
君问待要作答,忽见从山道上走下两个人来。细细一看,并非别人,正是白衣少女与沙波平。
照此来看,君问所言果然不虚,蓝烟、夜星二人心中暗暗赞叹,对他愈发敬服。
“不要妄动!莫再将她逼回山上,她若躲进深山,我们将无计可施。待她离开此地之后,我们方可伺机图之!”
君问伸手拦住欲待现身的蓝烟和夜星,示意二人随他一起潜行跟踪。
白衣少女带着沙波平夜行昼伏,所走路线迂回僻静,不日已出下都府地界。
“狼主,照目前来看,这小妖女走的路线倒像是去行山宫的方向啊?!蓝烟看出端倪,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下,开口向君问求教道。
“或是凑巧也说不定!”
正闭目假寐的君问虽口中回答的轻描淡写,实则心中并不轻松。蓝烟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倒叫他心中更添疑虑。他反复思量着,白衣少女与自己对战时使用的分明就是羽仪长离掌法,莫不是师傅华堂的同门九目樽门下?若果真如此,便莫要怪他不顾师门之谊,痛下杀手了!思至此,心头不期然浮现出白衣少女那张淡漠无情的面孔,他心中一悸,猛地睁开了眼。
“你们觉着她像谁?”
君问乍然问起,蓝烟和夜星俱是一愣。
“堂主是在问谁?”夜星不解道。
“自然是她!”蓝烟沿着君问目光投向的所在,恍然了悟他话中所指,故意抢白夜星,道:“就是她喽!”
她得意的看着一头雾水的夜星,朝白衣少女藏身的方向努了努红唇。
“她?她能像谁?我平生就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妖人。”
夜星答的意兴阑珊,显然并未深想。倒是蓝烟收起了嬉笑的面孔,认真的想了起来。她相信君问不会无的放矢,他此问必有深意。
“啊!狼主,我想到了,她像行山宫主玉轻尘!”
不多时,就见蓝烟双眼晶亮的盯着君问兴奋地说道。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极力耍乖卖巧讨糖吃的顽皮孩子。
“看来不错,正是她!”
听了蓝烟的话,君问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白衣少女拥有一双见过就令人无法忘记得冰冷的眼,还有那张与玉轻尘一般相若别无二致的脸,她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的熟悉!答案在他心中渐渐成形,几要呼之欲出了。
白衣少女的形象竟与十年前在雪隐斋门口手握短刃以死相逼众人的女孩子形象重叠,那不正是这位白衣少女吗?
君问收回思绪,漆若黑星的眼睛盯着前方少女藏身的地方,对蓝烟和夜星道:“走,前去会她一会!”
“狼主,这却是为何?”蓝烟皱着眉头,大惑不解。
“是呀,堂主。我们跟踪她这几日,不正是要趁她不备将那孩子拿下么?现在岂可自暴行踪?”夜星附和道。
“事情或有转机!
君问言罢,举步待行,忽觉身后似有异动。
“什么人?”
他暴喝一声,警觉回身的同时挥掌成风快速卷起地上的一截断木枝挟裂空之音去势如电,笔直地向一株粗约一围的大树树冠射去。
听到君问的喝声,夜星和蓝烟二人同时回身,只见木枝飞射之处人影如鸿,从树上翩然飞落下来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白玉簪发面容清俊的佳公子来。
只见他轻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对着君问等三人仔细一看,忽地躬身一揖到地,嗓音清越的开口道:“撒澈见过君问师兄、两位同门,撒澈告罪,失礼之处还请师兄、及两位同门海涵!”
君问闻言脸色骤变,但很快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原来是撒澈师弟!你不是一向在洛平府灵山寺中清修的吗?却不知师弟哪里来的好兴致,竟翻山越岭屈驾来此?”
君问探究的口吻里暗含了一丝讥讽,撒澈哪里会听不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他虽听在耳中却也不当真放在心上,一两句话罢了,还不至扰了他多年的心性叫他失了分寸。
他当下微微一笑,道:“我回行山宫探望家母,恰巧听说了关于晓梦山庄一事,我心下好奇,便想着要到下都府一探究竟。只因我是野惯了的,一路行来也便和素日一般东游西逛着,不想,竟有幸遇见君问师兄和两位同门。仔细想来,我们师兄弟二人也有近十年未见了,此时此刻我们能够在此地相遇,我心里实在是欢喜。”
“确是。”君问虽点头称是,但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与撒澈脸上自然真诚的笑形成鲜明对比,“不知是谁向撒澈师弟说起晓梦山庄之事的?是西阁主吗?“
“不是,是苑成无意中提起的。“
“苑成?他告诉你什么?晓梦山庄满门被灭之事与行山宫有关?!”
“嗯!”
心思单纯的撒澈点点头,全不知自己的话已经被人套尽了。
玉轻尘派人灭晓梦山庄满门是何等隐秘之事,可西阁却业已传开了!呵呵,有意思,也不知西阁下一步究竟会如何动作?且静观他们与玉轻尘之间如何角力吧!
君问见撒澈毫无避讳的提到了东阁,说话也就不再绕圈子,索性直接问道:“你此番前来可是西阁主的意思?”
“我此行家母并不知晓。”
“哦?”
面对君问的质疑,撒澈的脸上和眼中也只是漾着微笑,并再次开口道:“我到下都来,只是想找到沙庄主的遗孤,把他带到灵山寺去,好教也有个栖身之所。”
“撒澈师弟自幼寄居灵山寺,觉悟力果然要比我们高出许多。”
“君问师兄谬赞!”撒澈微笑道:“救护他人亦是救护自己成全自己,我对此心怀感恩!”
撒澈话声磊磊,真诚而不做作,均是发自肺腑之言,这倒让君问不好再说什么。
“师弟所言甚是!”
君问言罢,微微一顿,暗道:此次相逢,不管是否如他所言纯属偶遇,自己都决不能与他纠缠。他眼光瞥向白衣少女藏身处,略一思忖,又道:“此处,仍有一位故人,师弟可要一见?”
“哦?!但不知是哪一位?”撒澈奇道。他四下顾盼间,并未见到有第三者在场?!
“就在前面,师弟一见便知!”
撒澈闻言,心下大奇,正欲依言上前,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你若敢上前,我必杀之!”
“啊?!”
撒澈大吃一惊,他自认生平从未得罪过一个女子,她却出口言必杀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究竟是哪一位故人?何不现身一见?!”
撒澈话音甫落,就见从前方密林中施施然走出一位手牵男童的白衣少女来。
撒澈一番细瞧,自认从不识得此少女,心下大惑,转头看向君问。
“师弟仔细辨认,果真不识得这位姑娘吗?”
撒澈再看,仍是不识,不由大大的摇头。
“你们一路潜行跟踪,此番故露行藏,意欲何为?”白衣少女冷声问道。
君问盯视着少女寒意十足的双眸,用低沉且带有磁性的嗓音探究的说道:“若君某所料不差,姑娘定是行山宫雪隐斋那位遁迹多年的玉秋千!”
听得君问之言,少女瞳孔微微收缩,幽寒的双眸之上更添一层寒霜。眼前君问的相貌早已与她儿时记忆中之人的形象重叠,只是,那段记忆,是她视之为梦魇的,是她全力要埋藏的。什么故人?什么旧时情谊?既已封存,又何必去揭开,倘一旦触及,是会撕心裂肺的疼的!!!
“是我。”白衣少女冷冷开口道。
她的声音叫人听来即冷且清,犹如浸过了一季秋霜,仿佛随风一抖,就能落下一地冷凝地霜茬子。
少女这一开口,不仅撒澈吃了一惊,就连夜星和蓝烟也瞪大了双眼。堂主这是唱得哪一出?怎么画风转变如此之快?不久前还箭弩拔张生死一线的,怎么一转眼,感觉就变成了是在认亲?
“果然!”君问未料到玉秋千会干脆地认下身份。此时他心中虽仍有万千疑问,但都压不倒仿若仍留在昨日的一份旧时情谊,他不经意间就柔和了脸部刚毅的线条,说话的语气中也多了一分温和。
见君问举手投足间俱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蓝烟心下懊恼,嗔怒起来,道:
“狼主,她是谁呀?”
“你们入行山宫较晚,自然不认识她,她正是东阁主之女、宫主玉轻尘之妹玉秋千。”
听了君问的一番说词,蓝烟心中的闷气登时化为乌有。她与夜星对望一眼,同时对玉秋千抱拳见礼。
玉秋千并不理会二人,只对君问冷着声音说道:“日前,秋千不知是师兄到了,多有得罪,师兄勿怪!”
他曾自报家门,也难怪她早就认出了他!只是看情形,她并不愿相认罢了。
他一笑,道:“你离开行山宫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我一时也未能认出你来。”君问婉言回话后话锋一转,又道:“你可知这孩子是晓梦山庄庄主沙凤城之子?”
少女点头道:“下都府业已传遍了,我岂会不知。”
“沙凤城与行山宫颇有些恩怨,这才招致灭门之祸。我此次正是奉宫主之命前来寻这个孩子的。”
“师兄说的这些事与我并不相干!”玉秋千口气冷淡,显然并不买账,这令君问颇觉诧异。
“若非是你出手相救,这个孩子本不应该再活在世上。”
“难道师兄是想杀死这个已满门被灭的孤子?”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君问这下总算明白了,玉秋千并非不买他的账,而是根本不买行山宫和玉轻尘的账。她是行山宫中人,按理应该站在行山宫的立场行事才对!不过她此时如此行为倒也不令人费解,玉秋千也许正如他自己和夜星、蓝烟一样,若非丧心病狂、人性泯灭,谁又真能对一个孩子下得了手。
他心下暗叹一声,道:“我君问岂是此等黑心之人!我不过是宫命难违,还请谅解。”
“按江湖规矩,我既救了他,他的命自然就是我的了。你要杀他还得要问过我同不同意!师兄,莫说是你,即使是玉轻尘来了,也休想动这个孩子。”
听她说出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话,君问也不着恼,仍客客气气的说道“你不同意,我自然不会动手。但若就此空手而回,我岂非无法向宫主交待?”
“师兄究竟作何打算,不妨直说。”
“有劳师妹带这孩子随我一起回行山宫,代为去向宫主说个明白。”
“这有何难,就依师兄所言。”
玉秋千冷声回他一句,待要动身,不妨竟被撒澈先一步拦下去路。
“师妹,万万不可!”就听撒澈急声道:“师妹若带他回行山宫,他必死无疑!”
“谁是你的师妹?!”玉秋千冷喝一声,目露杀机地冷冷逼视着撒澈,“我与西阁不共戴天,若再啰嗦,我先杀了你!”
“我知道你恨我母亲逼走龙亦师叔,我今日替她还了便是!只可怜稚子无辜,你千万不要将他带去行山宫送死……”
“佛口蛇心!我成全你!”
玉秋千杀意已起,岂容他再分说,就见她凝煞气于掌心直向撒澈拍去。
事已至此,撒澈心知再无转圜余地,胸怀佛子慈心的他悲天悯人情怀大盛,愈发面无惧色,不闪不避直迎着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气,直要以死度化于她。
……
“你,还不清西阁的笔笔孽债!修行人,别妄想教化众生,回你的灵山寺去吧!”
玉秋千说着,双掌翻转内力回收,就见已扑到撒澈眼前的黑气忽地绕他身体转了一圈顷刻消散。
君问、夜星和蓝烟三人本料他必死无疑,未曾想玉秋千竟然在最后关头收势放过了撒澈。
“多谢师……你手下留情!”
他显然是听进了她的话,为免叫她再起麻恼,果然不在称她师妹。
“你让这孩子随我去灵山寺吧,给他留一条活路。我发誓,从今以后,决不会让他踏足红尘事非!”
“师弟不顾山高路远勿勿赶至此地,只为保他一命?”君问冷声问道。
“正是!”
“撒澈师弟当真是菩萨心肠!既是如此,秋千师妹何不成全他一片济世救人的慈悲之心!”
玉秋千闻言,唇角微勾,泛着一丝冷笑对撒澈道:“你当真想带他走?”
“是!他小小年纪受尽苦楚,我惟愿他能脱离娑婆,获得祥乐!”撒澈道。
“哼,枉你满口佛言,却是这般愚痴不化!你不必再纠缠此事,我自能护他周全!”玉秋千冷冷地道。
“我并非是质疑你,我只怕是宫主到时千方百计要取他性命,你护他不住!”
玉秋千闻言轻蔑冷笑,对他再不理会,牵着沙波平率先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