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起,西风扫门径,凉人鬓边丝。
屋里。玉秋千惺忪的靠坐在床上,讶于康复中身体的疲倦和酸软。大战那日自己伤的神魂出窍,为避追踪,接连几日藏身荒僻雪林,在神思游离一度以为会死的时候,也不似此刻来的难挨。她舒展四肢,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想着,大约是见了亦哥哥之后,夜夜好眠,人越来越懒散。比如君问师兄闯来那夜,自己分明醒着,却不愿起身,对龙亦纯然的信任和依赖简直到了无可救要的地步。
“亦哥哥!”她闭着双眸,心思缱绻,下意识的叫出了声。
“玉儿,我进来了。”她巻着雨日春情的尾音才落,门外就响起了龙亦的声音。“你刚刚可是在叫我?”他端着一碗枸杞粥进门,随口问道。
“没有!”她咬着牙,只是不认。在她正在想他的时候,他来了,她一半开心一半难为情。
龙亦看见她晕红的脸,痴怔凝望,舍不得移开眼。
“玉儿,过来,把粥喝了。”
龙亦的声调柔的不像话,似一滩春水,化了她的心。她乖乖起身喝粥,最后纯真微笑着把吃的一干二净的空碗给他看,像个孩子。
“有赏!”他疼宠的看着她。
“赏什么?”
“你想要什么?”
“想让亦哥哥陪着我……一整天。”与他呆在一处,总嫌时光太短,一天,两月,三年……长长久久也怕是不够的。
“好!”
他毫不犹豫的应下。她笑了,开心而满足。
“亦哥哥,我曾在药王庙许过愿,我想今日去还愿。”
“好!”
他依然是疼宠的眼神。当然,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依着。十年里,他无论如何也寻她不见,午夜梦回,总是见她面颊蒙尘,双目含泪,从此,他的心便如那天上弦月,总缺失一半。待二人再相见,她凄婉呼唤着投入他怀中,缺失的另一半才算画成了圆。
玉秋千身体见好,总未痊愈,况如今天寒地冻,仔细些总是好的。龙亦吩咐人备了马车,玉秋千却如何也不愿意乘。
“你身体才好一些,若招了风岂不麻烦?”龙亦苦口婆心的劝着。
“亦哥哥!”她含娇带嗔的喊他,盼着他能顺从自己的心意。
……
“师妹没那样娇气!她定是在你府里憋得久了想一路走着散散心。”正在二人僵持的时候,君问远远走来替玉秋千解围。
“师兄!”她笑望着他,他的话真真说到了她的心里。
看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却不是对着自己,龙亦心中很是不舒坦。为她着想却不顺她的意,这情况怎么想怎么拧巴,只好如她所愿,步行前往。
药王庙。百年庙宇香火鼎盛,前来进香的善男信女自是不少,玉秋千自行进去,龙亦和君问因故候在了外面。
“有人跟了咱们一路!”龙亦看向君问。
“许是西阁的人吧!他们的动作也太慢了一些。”
“你打架需要帮手吗?”
“这个自然。”君问哑然失笑。
”好!那就先去探探他们的底细,我再决定是否出手。“
君问自是明白龙亦话中的意思,对方如果是弱鸡,一个人就能摆平,他大可在旁边看热闹,全无动手必要嘛!
他失声一笑,和龙亦一起往‘尾巴’藏身的地方走过去。
彼时,独自进庙的玉秋千焚香还愿后正待离开,忽地耳中由远及近飘入一个熟悉的声音,未开口先含笑,说的不正是他——安若金。自然的招呼一声便是,没什么可忌讳的。只是看见他亲手挽着的夫人,她又改了主意,这夫人口口声声唤着“金儿”,是安若金的娘?他不愿自己与这位夫人相见的吧?!踯躅间,已来不及躲避,只得侧身立于一旁,尽量不与来人照面。
“母亲且放宽心,祖母只是风寒之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嗯!金儿,你也为祖母焚香祈福吧!”
“是,母亲!”
一对母子边说边进了殿内。
玉秋千娉婷而立,引得进庙之人一番打量。安若金一眼认出了她,碍于安夫人在旁,所以并未言语。
那日他与玉秋千之间闹得一番不愉快,被龙亦拿话撵走后,就直接回了侯府。不想,一进家门就被下人告知要他到书房去见安侯。待安侯见到脚步虚浮立足不稳的安若金,当即火冒三丈,他“啪!”得一声将手中的读本重重摔在几案之上。丰神潇洒、神仪明秀的安侯端身坐在书案之后,一双凤目紧紧的盯着安若金那张五颜六色的都能开杂货铺的的脸,怒斥他越来越不成样子。
安若金眠花宿柳,为一个叫竹梦的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祈州城里已传开了,安侯又岂会不知。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放浪形骸的儿子,安侯气不打一处来,批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责。说安若金是家中独子,其祖母和母亲对其疼爱有加,舍不得他吃半点苦头,处处袒护。又说这些他都不管,由着他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他没要求其晋身仕途,也没让他扛起这份家业,可他却连安分守己也做不到,整日里游手好闲为女人争风吃醋,和一帮纨绔子弟大打出手,恶其挣下的好名声云云……
在安侯的盛怒之下,安若金少不得被罚去闭门思过,并被告知不得擅自出府,否则他安侯就权当没安若金这么个不肖子。当时安若金隐隐回了句‘那你想认谁做儿子’的话,安侯被这么句没头脑的话问得一愣,待回问安若金在说什么时,安若金反倒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没什么。
看着神色落寞的安若金,安侯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没有头绪,他被安若金的话勾起了满腹心事,思思量量间不觉半日倏忽而过。
安若金和安夫人母子二人虔诚地敬香叩拜后起身而出,外面候着的丫头忙上前搀过容貌高贵端庄、体态纤弱的安夫人的手。
“母亲,等会儿您先回府,我还有点儿事就不陪你一起回去了。”
听了安若金的话,安夫人顿住了脚步,不无担心地开口道:“你该不会是又要去什么竹梦楼吧?你这才安生几日?快让为娘省省心吧!再说,你祖母还病着,你不陪在床前尽孝,若被你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罚你!”
“母亲!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有一个朋友她住在城中的弈府,前些日子她生病了,我也没能为她尽些心,今天我只是想去探望她罢了。”
“是这样啊!那好,你去吧!只是记得早些回家,莫要再惹你父亲生气。”
“知道了,母亲……”
……
“杵在那儿充什么门神!快些让开!”
安若金这边话音儿还没落,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娇喝。他抬眼一瞅,见说话的人是个紫衣少女,那少女高昂着头,眉眼傲气,一副不可一世的骄态。她定是要进殿上香的,可巧的是安若金与安夫人恰站在路中间,无意中挡了少女的路。
“哪里来的野丫头,胆敢对我们夫人和公子无礼?!”
侯府的丫头上前一步,柳眉倒竖的对着那大声叫嚷地少女斥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大呼小叫!”
被一个丫头当众申斥,紫衣少女恼怒起来,甩出手中金色软鞭没轻没重地‘啪’一声就往那丫头身上招呼了过去。因那丫头离安夫人身前不远,金鞭卷向那丫头的同时,鞭尾无意中就扫过了安夫人的手。只听安夫人吃痛地‘哎呀’了一声,再看那丫头,竟被紫衣少女的软鞭抽得衣裂皮绽,倒在地上疼得眼泪肆流,大放悲声。
“娘!”
安若金一见不好,慌忙拉过安夫人的手,竟见红肿不堪的手背上夹着一道黑色的暗痕,分明是中毒的迹象,他一下就急了眼。
“哪里来的不知轻重的丫头,行为如此放纵无礼,赶快向我母亲道歉!”
“哼!”
那少女轻蔑地一笑,向前走几步到安夫人身前,猛地用力一撞,安夫人随即被撞向了一旁,若不是安若金及时搀扶,安夫人恐怕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那无礼至极的少女当然是故意的,她斜睨了安夫人和安若金一眼,趾高气昂地迈步就走了过去。
安夫人何曾受过此等屈辱,直气得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安若金肺都快气炸了,“站住,你今天必须赔礼!”
那少女虽闻喝声却是丝毫也不予理会,一步三摇着顾自走进了药王殿。不过,她脚跟还没站稳,一团寒津津的黑气就扑向了她的面门,她吃了一吓,迅速跃出殿外。
“什么人装神弄鬼?有胆子给本姑娘滚出来!”少女心生惧意,不由大声喝问。
“公子叫你赔礼,你没听到吗?”殿内传出玉秋千冷冷地声音。
少女一听说话的是个年轻姑娘,胆气不禁大壮。
“哼!管闲事管到我的头上来了。”少女叫嚣道:“你有胆子就出来吃我一鞭!”
“过来!”就在少女说话间,安若金上前猛地一拽少女的胳膊,怒声道:“马上向我母亲赔礼道歉!”
那少女注意力全在殿内,一时不防,竟被安若金拽了个踉跄。她登时大怒喝道:“放开!”
她奋力挣脱安若金拉拽的同时,手中金鞭用足了力道,挥舞着往安若金身上抽去。见此情形,安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呼“金儿小心!”
周围听到争吵声聚拢而来的人们,见了这等阵仗,也发出了‘哎哟!哎哟!’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秋千鬼魅般从殿内疾掠而出,一把抓住了金鞭鞭尾,她手中逸出的黑气犹如一条灵蛇,沿着鞭尾瞬间攻到少女握鞭的手,那少女只觉一股阴寒之气沿着手臂瞬间蹿遍全身,整个人顿时冻僵般地失去了知觉,金鞭也不由自主的脱了手。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前前后后也就眨眼的功夫,少女怎能不骇然!她先前的张狂气焰顿时萎了下去。
“你的金鞭淬过毒?!”玉秋千握着那条闪着刺目金光地软鞭冷声问道。
“不错!此毒极有趣,噬骨蚀心,”少女得意又霸道地回道:“如果没有解药,中毒的人就会全身一点点溃烂,直到痛苦的死掉。”
“你想以手中的解药做交换,让我放了你?”
“哼!这种解药只有我父亲才有,你若不放我,那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去死!”
“我对你的解药没兴趣……”
玉秋千话未说完,,安若金已稳不住了。他一把拉过她,急切地道:“若没有解药,我母亲和么办?岂不是要……”单只想想那后果他都觉得胆颤心惊。
“你放心,这种解药很是寻常,并非只有施毒之人才有。”
玉秋千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淡绿的药瓶给到安若金手中,叮嘱道:“外敷内服,一日两次,三日见效。”
”你怎会有此毒解药?“少女惊问。
玉秋千并不答她,卷起手中金鞭,冲那少女说道:“你若不想再吃苦头,就跟我走!”
那少女金鞭被夺又身中煞气,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但嘴上又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好气恼不已地随在玉秋千身后而去。
安若金扶起犹自抽泣的丫头,安抚了几句之后这才走到安夫人身边。
“母亲别担心,你手上的伤不会有事的,咱们回府吧!”
安若金搀着安夫人欲待离开,哪知安夫人竟动也未动。安若金心下诧异,这才发现她在看着玉秋千离去的背影出神。
“母亲?!”
听见唤声安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安若金一眼,道:“回府吧!”
母子二人回到侯府,安若金尽心伺候着,又是净手又是上药,每过一刻就查看一番,总疑心用的药是否真的有效。
安夫人自回府后一直探究地看着安若金,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仍是没忍住,试探地问道:“我看的出来你和那位姑娘相识,却不知她是哪一家的孩子?”
“嗐!小门户家的儿女,说了母亲也不认识。”安若金故做轻松,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别这么不上心!方才毕竟是她替你我母子出了头,还赠了解毒的药。这样吧,你替我安排一下,我要当面谢谢她!”
“母亲,您就别操心了!你呢,只管好好养着,这些个小事儿我来办,我去谢她就行了。”
“你这孩子!我不过就是想当面表示一下谢意,你就在那推三阻四的,生怕我见她是的。”
“……”
心中有鬼的安若金一时语塞,他搜肠刮肚的也没寻出些敷衍安夫人的漂亮说辞,他正心中焦急之时,闻讯赶到的安侯这才无意中解了他的围。
“夫人,伤的重不重?”
“金儿已经替我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安夫人柔声回道。
“父亲!”安若金施了一礼道:“母亲的伤用两三天药就好了,父亲请放心!”安若金说完一顿,接着道:“孩儿今天一早去庙里给祖母祈福,还未及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孩儿现在过去。”
“嗯!你去吧!”安侯挥了挥手。
得了安侯的允准,安若金把手中的药瓶随手放在桌子上应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