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阁败后,苑成不肯受降,被羁押在狼刹堂内。倒是徐原很是识实务,对着君问一番哭诉,说自己被宫锦莫群等蒙蔽,以致犯下大错,自己愿待罪立功,回西阁去稳定人心。君问自知以徐原的本事根本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自然顺势应了。一来不仅徐原感恩戴德,就连西阁中一众弟子也会感他宽宥而众心齐向。徐原果然不负君问所望,回到西阁后竭力鼓吹君问如何为人正直胸怀宽广惜才爱才狼刹堂上下人等如何同心互助坦荡无私赤子情怀,乌障的西阁根本不能与形同日月的狼刹堂比肩云云。又说罪孽深重如宫锦江归莫群之流已去,我等何不择良木而栖,跟随君堂主成就一番大业。有人驳道:“我等原属西阁,历来与狼刹堂水火不容,君问焉能相容?况且我等何去何从自有宫主安排,何需向君问俯首?”
徐原闻言道:“君堂主磊落胸襟,岂会如宫锦之流等睚眦必较。再者,宫主久病难医,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不定何日就撒手西去,届时,只留一个不成气候的向晚,难不成你要跟着他再走一回今天的老路?”
徐原话落,众人皆噤声不语。徐原见状道:“这一战,连老宫主的关门弟子龙亦和宫主的妹子玉秋千都站在了君问一边,我们又何需在左右顾虑!”
他说罢铺纸提笔,动手写下《陈情表》。
在西阁与狼刹堂大战之时,本欲坐收渔翁之利的玉轻尘不想被突然杀出的龙亦和君问坏了大事,他心中恼怒可想而知了!更况君问为救被关押在暗牢内的初寒与韩亭少,将看守暗牢的虎威侍卫一顿暴打,别说向晚因此心中恼怒,玉轻尘则更是咬牙切齿!
“君问!君问!!!他竟敢诈死劫牢,简直无法无天!!!”玉轻尘又气又恨,指节泛白的死死捏住桌案一角,仿似手中捏的正是君问本人,恨不能立时一掌劈下将他就地四分五裂。
“君问无视宫主,私闯暗牢,反心已明,此时若不想法加以遏制,恐怕日后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向晚不无忧虑地道。
“咳咳!由不得他!由不得他!”玉轻尘恨声连连地道:“别以为西阁倒了,狼刹堂就可独大。他妄图取而代之,想都别想!咳咳咳!哇——”他急火攻心之下竟致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向晚大吃一惊,急声连唤青梅。待青梅取凝魂丹上前给玉轻尘服用之时,不想他却挣扎着用尽浑身气力将那丹丸一把打落在地。
“公子?!这是小姐拼尽性命取来的圣药,求公子快些服下吧!”不知他何故火大的青梅又忧又急忙手捧丹瓶跪地哀声求道。
“咳咳!!!她助阵狼刹堂坏我大事,串通君问来害我,她巴不得我早死!她送来的能是什么圣药?根本就是穿肠毒药!毁了!毁了!!!”玉轻尘边说边朝青梅飞起一脚,连人带药一齐踹翻在地。
“咳咳咳!!!”
“宫主息怒!宫主息怒!”见玉轻尘神疲气虚又咳出一大口鲜血,向晚慌了手脚,急声对青梅道“快去请夫人!”
“是!是!”
眼看玉轻尘情况不好,青梅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慌忙从地上起身急跑出养心居去请玉灵心。只是她却不知玉灵心到此时仍闭关未出,待见到子湘说明事情原委后,子湘也慌了神。
玉灵心救子心切,不顾自身安危再次以身试药,致毒发多日至今未愈。倘此时将玉轻尘毒发之事告诉她,恐她心神脆弱承受不住;倘不将此事告诉她,又恐玉轻尘有个三长两短,无法向她交待。子湘左右为难,现下唯两害两权取其轻了,子湘暗咬银牙,只得去叩请玉灵心出关。
当病体孱弱神情焦虑的玉灵心见到玉轻尘被身体里的毒性折磨的疼痛难捱的惨状时,当下心疼的流下眼泪来。她也顾不得自己死活,紧握住玉轻尘的手渡气到他五脏六腑去强行压制漫延的毒性。过得一刻,显见是玉灵心的方法起了效用,只见玉轻尘渐渐安静下来,精疲力竭的昏睡了过去。玉灵心却不敢撤手,又持续为玉轻尘渡气许久,直到周身虚汗淋漓,深感力不从心,这才作罢!
“夫人!”
子湘自是比旁人明白玉灵心的身体状况,见她摇摇欲坠,忙上前把她扶住。
“你们好生照看着尘儿,如果有事,马上来报!”见向晚和青梅应了,又道:“子湘,回落梅轩!”
子湘得了吩咐,便搀了玉灵心走出了养心居。不料,才出得养心居的门,玉灵心便觉胸闷难忍,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她忽觉喉间一甜,一股腥气直充唇舌,她知自己是咳血了,却强忍着不吐出来,生生的咽了回去。
子湘看的真切,难过的眼泪“啪啪”直落,“夫人何必强撑着!”
“行山宫危若累卵,我撑得一时,便保得尘儿一日性命,我若撑不住了,尘儿怕也要活不成了!”
“夫人何苦说这丧气话,快莫要多想,好好将养身子才是!”子湘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紧紧扶了玉灵心回落梅轩调息去了。
夜深。
狼刹堂中君问君园的寄北别院中仍亮着灯,龙亦正是带玉秋千在此处疗伤。他给她服下补气血调内息的丹药,又去查她臂上的伤势,清淤上药,一番折腾,他头上手上已满满的全是汗渍。而她,早已神疲气乏,昏昏睡去。他默默坐在床边,轻握着她的一只冰凉的玉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她憔悴的睡颜。
玉秋千臂上之伤虽说伤了骨头,万幸筋脉只是轻微受损,总能医的好的。依着她那隐忍要强的性子,也并不会将那疼痛放在心上,不过日后多一条疤罢了。只她那内伤颇有些麻烦,先是与南严一战中受重伤落下的病痛还没好全,就又去与九目樽拼力一搏,勾得旧有之伤越发严重,她自此知道顾惜自己倒也罢了,却偏又去与西阁一战,以致自身伤势愈发的险了。
龙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是束手无策,只得小心看顾着一刻也不敢离开。他轻声唤她名字,她终是不应,一直昏沉睡着,龙亦还道是老天要收了她去,不由又慌又怕,一颗心都要凉透了。
这期间蓝烟、夜星一同过来探望,见她始终昏沉睡着也不便打扰,复又去了。
君问为吟月渡气疗伤毕,也过来看望。当他瞧见玉秋千病弱气虚的样子,心里也急了,二话不说,上前就要给她渡气疗伤,龙亦上前阻了,道:“你渡纯阳之气给她,只会害了她。她只能靠自己慢慢调息恢复。”
“可有什么别的法子?我不忍看她受此大苦。”
“你这时才知心疼她,岂不是晚了?”龙亦见君问一脸惨色,忍不住冷笑出声。
听他话里有话,君问心中一动,聪明如龙亦,自己行事又岂能长久的瞒过他?他怕是已经看穿自己利用玉秋千之事,他自知理亏,再也无话。又思即使玉秋千醒了,他也无颜见她,方讪讪地去了。
如此过了七八日,她方悠然转醒,只是这期间她醒了睡睡了醒,没有十分清楚的时候。又待得一日,她醒来睁眼时,正瞧见龙亦坐在床边守着自已。他那一张俊脸上的憔悴之色很是明显,就连眼窝也深陷了。
“亦哥哥。”她只瞧得一眼便已知龙亦守着自己多日未眠,“你去歇着吧,我已经好了!”
他却默不作声,只管眼睛眨也不眨的瞅着她。
“亦哥哥?”
觉出他的异样,玉秋千挣扎起身,不小心牵动了臂上伤口,忍不住微一蹙眉。龙亦见了,忙伸手扶住她身子。
“亦哥哥?你怎么了?”
龙亦耳中听得她气息孱弱不稳,再难掩心中疼惜柔情,闷声道:“你把我吓坏了,知不知道?!”
“亦哥哥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还说没事,你险些丢了性命!”
“我已算到亦哥哥和君问师兄定会回来,所以才敢行此险举。”
龙亦闻言身子一僵,良久方道:“原来你早已看透我与君问定下的计策!……我却还想法子瞒着你。若早对你说了,也不至教你涉险。是我的不是。”
“亦哥哥!”她看不得他眉头紧锁的模样,柔声道:“你即便早对我说了,还是一样结果。君问是我的师兄,华堂是我的师父,我断不能眼睁睁看着狼刹堂被毁,更况我与堂中诸人也算熟识,实在不忍看他们平白送死!”
“玉儿说的是。若非是你与我和君问不谋而合,一力挡在狼刹堂身前,真不知堂中要死伤多少人了。”
“不谋而合?!”他不说还罢,这一说恰勾动了她的心事,玉秋千一时心中难过,不觉就动了气,欠身使性道:“亦哥哥当真会说话,可是还想要再瞒我么?”
“我再没什么瞒你的!”龙亦见她别转了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忙开口道:“玉儿别哭,当心乱了气息!你体内的冰寒煞气与我的正阳之气相冲,我不敢渡气给你,你的身子若伤的狠了,我该如何是好?!”
他这样一番关切之语下来,颇叫她心头好受了些,又自觉使性无味,低头思量一回,才弱声道:“这世间的丑陋,我大多见识过了,再没什么叫我意外的。君问师兄设计,存心利用我牵制玉轻尘对付西阁,我心里早已明白了,亦哥哥不必在此事上替他刻意遮掩。”
见她如此说话,龙亦始知什么也瞒不过她,当初贾无本就夸她天资聪颖,是比别人多了一窍心肝的,此时来看,果然。
“你毕竟唤他一声师兄,他却如此对你,我怕你知晓了内情,会伤心!”
“唉!”她轻叹一声,“他待我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自觉不亏欠他什么了。所幸,大家都还活着,我不想再去计较。”一顿,又看着龙亦认真说道:“在这世上,旁人做些什么事我全不关心,只有亦哥哥你不可骗我。”
“再不会了!我之前瞒着你,原想着是为了你好,不曾想却推波助澜,害你入了君问设好的局,我再不敢如此独断。”他哑声道:“那一日,你离开弈府之后,我与君问说起宫中情形,担心狼刹堂中总要有人折损在玉轻尘手里,君问当时一脸笃定地告诉我说不会,我心中方明白过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将你设成他手中那颗足以大定乾坤的棋子。我又惊又急,勿勿赶来,仍是没能护得了你,叫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亦哥哥!”她神疲意乏的闭目靠在他肩上听他娓娓而谈,他那样自责又疼惜的口吻,那样温暖而有力的臂膀,越发令她浑身放松昏昏欲睡,“我累了!”
“嗯!睡吧!”龙亦轻声哄着,温柔地看她靠着自己安然睡去。
她这一觉睡的很是安稳,待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了。君问以她身上有伤不方便为由,坚持亲自喂她吃饭喝药,她也不推拒,全由着他。药喝完时,君问又去查看她臂上的伤势,见已有愈合的迹象,这才心中稍安,一边换药一边仔细嘱咐,道:“还要好好养些日子才行,你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告诉我,别自己乱动又伤着了。”
“嗯!”她顺从的应着,脸上虽病容难掩,但那笑容却分外明丽。见了她这番模样,他心下总算踏实了一些。待将伤口包扎妥了,这才看着她臂上那些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旧伤问道:“这些旧伤是怎么回事?”
“磕磕碰碰再所难免!”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急欲去拉下衣袖遮掩住那些疤痕。
龙亦确不如她所愿,止了她的动作,指着一道最明显的且一看就是新伤的疤痕,又道:“谁伤的?”
她沉默片刻,心下虽不愿提及但终究不瞒他,道:“我惹恼了玉轻尘,被他砍伤的。”
“你为何不避开?”龙亦阴郁了一张脸,责她道:“几次都是这样,宁肯弄得自己一身伤,也要成全了别人。日后,若再不知顾惜自己,我便要狠狠的罚你!”
“亦哥哥!”见他动了气,她只得软语求道:“我知错了。”
她哀哀地看着他,倒叫他不忍心,只得故作肃颜:“以后再不可如此行事。好了,你好好歇着!我到落梅轩去一趟,很快回来!”
知他是要去见玉灵心,她也不多言,只点点头。
龙亦自打回到行山宫后,是早想去拜见师姐玉灵心的,只因玉秋千一直昏昏不醒,他心中没一刻放得下,这才耽搁到今日。
这行山宫里的路他自是熟悉,只是,如今走在这路上却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他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呼吸,略调整思绪后,这才昂首向落梅轩而去。
一时,他来到落梅轩,子湘早已候在了那里。
“龙少!”一见来人是他,她立即微笑着拂身请安道:“夫人得知你归来,很是欢喜,日日叫我在门前迎候,今日,果真将你等了来。”
子湘一边说一边将龙亦引去见玉灵心。
待龙亦见着了容颜大损歪在床榻上的玉灵心,很是吃了一惊,“师姐!”
“师弟!”玉灵心朝龙亦勉力招了招手。
“师姐!龙亦昔日闯下大祸,惹得师姐恼恨,将我逐出行山宫。今日,我只愿能求得师姐原谅,收回昔日成命。”
“我何曾逐放过你,当初向你发难的是宫锦师姐,如今,她作乱犯上已被关进了暗牢,那诏令自然做不得数了。”
龙亦听了玉灵心这番话,心中一下豁然,压在心头十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是我的错,这十年间未能在师姐身边尽半分心力,叫师姐受苦了。”
“你哪里就错了,若非是我身体不济事,没能护着你,你也不致在外流落这许多年。”
听得玉灵心自责之语,龙亦哪里敢担,忙道:“师姐莫要如此说!”
“罢了,不提这些辛酸往事。”
玉灵心说了这许多话已觉乏神,闭目歇了片刻,再看时见龙亦仍旧跪在地上,便示意子湘扶他起身,这才道:“这宫里如今愈发乱了,我精神不济,再无力去管这些个闹心事。如今你回来了,我很高兴,这宫里的事由你去费心吧。”
“是!”
龙亦应一声,又留心查看玉灵心神态,见她又自闭目养神,知她是乏的很了,便道:“师姐,您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玉灵心听了也不睁眼,只轻“嗯”了一声。龙亦便向子湘使了眼色,二人同时退了出去。到得屋外,龙亦这才向子湘问起玉灵心的身体近况。
“我看师姐乏神的很,她的身体这么多年都没起色吗?”
子湘见问也不敢瞒,落泪道:“夫人为了公子的病,多年来一直以身试药,身体已是跨了……”子湘说完,兀自抽噎个不停。龙亦听了脸上一片惨色,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