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琴声入睡,是一种什么感觉,肖十六自己也说不出来。当琴声停的那一刻,他便醒了,天还没亮,但也快亮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但从未睡得如此舒服,如此开心。
耳边还能想起昨夜那悲凉却美丽的琴声,自己今生今世是再也忘不掉了。仔细回忆琴声,但大脑却不受控制,眼中出现的却是这两天的画面,没有理智,没有道义,没有人性,就像是一个被复仇欲望所控制的傀儡,如行尸走肉一般。
肖十六对自己这两天的想法竟有些恶心,恶心的想吐。复仇何必要折磨自己,何必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情无欲的怪物。复仇是一件正义的事,谁说只有坏人才能复仇,心存善念的人照样可以手刃仇敌。想到此处,心情大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天还是黑色的,但他能感觉到,光明很快就会照进大地。他自己却不知,心中的一些想法正在悄悄改变,而那些想法正是他坚持了十年的信念。只有小人才能无所不用其极,而复仇需要的就是这种小人。
只是听了一夜琴,便会有如此改变?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君子,也许是在十年之前吧。
肖十六对着大门,弯腰拱手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弹琴,小弟无意冒犯,只是觉得琴声悠扬美妙,不觉多听了一会儿。谁曾想竟睡着了,实在该死。天也亮了,小弟也该去了,但还是感谢大师能让小弟听到如此美丽的琴声,小弟在此祝大师万事如意,长命百岁。”他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却不知为何会说得这样庸俗,明明只有东阳才会说这样的话。
过了好久,里面还未回话,肖十六心中说道:“必是弾了一夜琴累了,休息去了。”
肖十六正准备转身离去,谁知里面竟传出话来:”公子慢走。”是个姑娘,为什么是姑娘,因为声音很动听很年轻。但他却没听出声音中隐隐有一些激动,只听出了是个年轻姑娘,这大概是男人的本性吧。
也只是说了一句,再没有下句。肖十六心想仙子肯定觉得自己在外面睡了一夜,心中过意不去,让自己慢走。立即开口道:“仙子弹了一夜琴,想必是累了,在下就不打扰仙子休息了。”
里面却又传出话来:“公子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声音平淡如水。
肖十六觉得如果不回答她的问话,那便是天下最大的罪孽,肃然说道:“仙子问我,本该如实回答,但我怕说出姓名给仙子招来杀身之祸,不是在下有意隐瞒,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里面没有回话,肖十六心想,难道是自己不肯说出姓名,惹怒了仙子。但又一想,自己这真是小人之心,仙子乃世外高人,怎会在乎这等小事。他爱屋及乌,听琴声如此美妙,直把那姑娘当做仙子看待。
过了很久,肖十六也等了很久,他自己为何不走,可能是想确定仙子到底歇息了没有,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什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里面终于传出话来,在他耳中听来,当真如天籁之音。只听她道:“今夜子时,小女子还会在此地弹琴。”
肖十六道:“今夜子时?”
那女子道:“今夜子时。”
肖十六道:“就在此地?”
那女子道:“就在此地。”
肖十六走了,他今夜子时一定会来此地,什么事也不能阻止,任何事。他并没有把复仇抛之脑后,复仇已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件事。
天正好亮了,每次日月交替是不是黑与白之间的一次较量,谁又代表正义,也许根本就没有邪恶的一方吧。
肖十六随便吃了点东西,辨明方向,向木家山庄走去。木家山庄就建在古剑城的中心,不管从哪个方向看,木家山庄都在古剑城的中心。
他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无数次幻想过,却从没想到过会以这样一种身份去,当做客人前去。
神秘的木家,山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没有亲眼看见,谁会想到威震天下的木家山庄,只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庄园,和大户人家的庄园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间屋子,没有山,没有水,更没有华丽的装饰,整个山庄每一个角落都很古朴。如果你有烦恼,到这里一定会静下心来。
只见有两人在园中一座亭子里下棋,黑棋把白棋团团围住,白棋已无路可走。
那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便开口说道:“还是侄儿输了,我和二叔下棋还没赢过。”
他二叔满头白发,如雪一般。看着棋盘,淡淡的说道:“我只是赢在了棋子上,如果是一群狗围住一群狼,那胜负就很难说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输赢。”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便在此时,远处走来一人,五十左右,两鬓斑白,眼小如豆,鼻弯如钩。对那个中年男子说道:“回禀庄主,各大帮派的弟子都已来到门外,大公子正在招待他们。”说完后,不等那人回话,继续说道:“回禀庄主,各大帮派的弟子都已来到门外,大公子正在招待他们。”他竟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边,因为他知道,木家庄主在思考问题时,一向喜欢别人把话重复两遍。
那中年男子竟是威名赫赫的木铁杉。
木家山庄门外围着许多人,从衣着打扮上来看,显然都是江湖中人,手中各自握着兵器,只是却面带怒气。
只见一人三十左右,身穿黄衣,比金子还要亮,正是木容羽站在大门前。口中冷冷的说道:“木家山庄百年来的规矩一向如此,外人不得携带兵器入庄,还望大家体谅。”说着伸手指向身边的木箱,意思再明确不过。
群雄一听,尽皆动容,只是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众人也不是怕未带兵器,在木家山庄遭遇什么不测,堂堂木家,还是可以保护自己周全的。只是江湖上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剑在人在,人人都把兵器看得如身家性命一般,从不离身,怎会如此轻易的交于旁人。更何况众人不远万里追杀至此,木家山庄竟然如此对待,怎能不令人心生怨恨。
只听一大汉忍不住怒道:“这是什么规矩,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就是那灵星山上的玄虚派也没这样的规矩,大家历经千辛万苦,追杀至此,木家此举不怕令人心寒吗?”
木容羽冷冷道:“木家山庄的规矩就是如此,留人不留剑,留剑不留人。小弟也不敢擅作主张,想要进庄,就得留下兵器。”
那大汉听后,立时便要发作,仗着人多也不怕他木容羽。可当看见石碑上“木家山庄”四个字时,话到口边,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直把脸憋得通红。
旁人却不在乎,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放我们进去,老子要见木铁杉。”
又有一人厉声道:“木家山庄到底意欲何为?跟魔教是不是一伙的?”
接着又有人喝道:“魔教妖人定是藏进了木家山庄。”
这三人故意藏在人群之中,众人当然看不清是谁说的。一时之间,乱成一团,总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木容羽仍是面无表情,泰然自若,双目却寒光闪闪。笑了笑,道:“木家山庄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到时你们也得给木家山庄一个交代。”说着刀锋般的目光扫向人群。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门中窜出,闪进人群,众人都没能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又是如何出手,就见地上躺着三个大汉,眼睛大的可怕,到死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刚才就是他们出言不逊侮辱木家,终于还是付出了代价。
便见木容羽身边多了一人,赫然是在亭子中回禀木铁杉的男子,有人认出他就是木家山庄的管家木林,就是他出手杀了口出狂言的那三个汉子,众人却没看清他是如何回到木容羽身边的。
一时之间又鸦雀无声,再没有一人敢发出声来,因为众人见这死去的三个汉子都是古剑城的人,而不是中原豪侠。便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人,站在前面,笔直的如苍松一般,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三十左右。站在原地,威风凛凛,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气势,立时把众人比了下去。一出场就让他人显得不过如此,当真如虎立狼群一般。
只听他道:“在下周松,刚才群侠出言不慎,我替大家向木家山庄陪个不是。”说着便要弯腰拱手。
木容羽笑容满面,开口笑道:“周兄客气了。”说着走向周松,并续道:”江湖中人向来心直口快,在下怎会在意。”伸手托住周松,想要阻止他弯腰。可周松说到做到,继续弯腰拱手。木容羽运上内力,就是要阻止他弯腰。
两力相交,木容羽立刻后退一步,周松却站在原地,弯下腰来。周松站直后,却是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四目交对、相视而笑,只是双眼各自闪着精光。
众人不知两人运上内力暗中较劲,只知周松乃是万岸山金光寺俗家弟子中第一人,更是慈悲方丈所收的唯一一个俗家弟子。
江湖中都说周松豪气云天,仁义无双,平生行事,仁义为先,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汉子。此次追杀魔教中人,他更是义不容辞,一马当先。
只听周松道:“这些都是江湖好汉,在中原与魔教浴血奋战,一路追杀历经万难,不求名利,只为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言语之中冲撞了木家山庄,多有得罪,还望木兄海涵。”说着,便又双手抱拳,向木容羽再行一礼。
这一次木容羽并未阻止,知道他只是想替群侠向木家山庄赔礼道歉,并无他意。木容羽不禁肃然起敬,双手抱拳,还了一礼。开口道:“周兄此举在下已然明白,我木容羽又岂是心胸狭窄之人,大家不顾性命与魔教浴血奋战,只是规矩就是规矩。”
周松道:“规矩就是规矩,周松向来明白。”说着退入人群之中,再没有发话,众豪侠心中对他更加钦佩不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只是却无一人留下兵器进庄,木容羽依旧面无表情。
突然远处走来四人,两男两女,俱是身穿白衣,两手空空,气质不凡,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让开了一条道。
四人站在木容羽跟前,负手而立,只听一人笑道:“在下天外岛云化雨。”此人不过三十左右,竟是天外岛的大弟子。
木容羽微微一笑,说道:“云兄来的正好,东阳兄也来了,这两位是?”说着指向那两名妙龄少女。
云化雨道:“这两位是我师妹白雪凌和白雪烟。”白雪凌白纱蒙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只从这一双眼睛就能看出白纱之下,必是绝世容颜。
白雪烟站在白雪凌身旁,嫣然一笑。只见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都如桃花一般美,一人只要拥有其中一样,便是万分美丽。众人只要看她一眼,心中的怒气仿佛便消了几分。
众人看到来的是天外岛的弟子,俱是不动声色,仿佛知道他们一定会来似得。
周松对着云化雨道:“云兄也来了,几日不见,气色更好了。”
云化雨笑道:“周兄说笑了,此事过后,定要和周兄痛喝三天三夜。”东阳也向周松抱拳行礼。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句:“大家都来了,怎能少我任玉。”说到”大”字时,声音还在远处。说到”玉”字时,忽见两人已站在众人身后。俱是一身紫衣,身材削瘦,相貌不凡,两手空空。众人知道任家山庄终于还是来了。任玉先道:“这位是我义弟任宁,我俩受木家山庄之邀,来此拜见。”说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不和旁人打招呼。任宁也是如此,他甚至都未开口说一句话。众人直觉似是两把刀立在地上,锋芒毕露,寒意逼人。
木容羽笑道:“既然都来了,就一起进庄吧。”话音刚落,一汉子从人群中走出,三十左右,脸和他的身材一样瘦,冷冷道:“在下黄敬天,敢问木公子,这几人身上可带有兵器?”
木容羽回道:“金光寺,天外岛和任家山庄都是我木家山庄的客人,自然不同。”
黄敬天冷笑道:“木公子不用拿门户派别来压在下,黄某不过是江湖草莽而已。”说完,他转身对着众人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黄某先走一步,倒要看看木家山庄会有怎样一个交代,是否令天下人心服。”说完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众豪侠见黄敬天离去,脸色为之一变,身子如被一盆凉水浇下,心里顿时冷了几分。这时,又有两人走出人群,一人开口说道:”在下步一飞,自然不是木家山庄的客人,也当自行离去。”说完,两人恨恨离去,都将脚步踩得很重。
众人见离去的这三人在江湖中都声高望众,在追杀魔教途中,更是深得人心,便隐隐生发退意。
突然又有三人自行离去,众人均想:“我未收到木家山庄的邀请,自然不是客人,就算交出手中兵器,木容羽定会再出一套规矩,还是先走为妙。”一时之间,众豪侠陆续离去。在离开的一刹那,他们终于明白,一路除魔卫道,来到古剑城木家山庄,没有欢迎仪式,没有热情款待,只有不尽的冷落,因为他们只是江湖浪子、无门无派。
片刻过后,场上只留下了周松,云化雨、东阳,白雪凌、白雪烟、任玉和任宁。木容羽淡淡的说道:“各位随在下进庄吧。”众人依言进庄。
大厅之中坐着许多人,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和帮派。木容羽站在中间,面无表情,大厅中也无一人说话,如同仇人见面一样。
木铁杉木庄主或者木城主,正一步一步地走进大厅,每一步都很重,充满了力量,脚下仿佛踩得不是平地,而是刀山火海。
木铁杉直接坐在最中间的位子上,他今年应该有五十三岁了,可是现在的样子,恐怕都有七十岁。满头白发,皱纹横生,与亭中下棋之时判若两人。
可他坐在那里,却还是给人一种感觉,那是一座山。虽满脸病容,但眉宇间透露出的霸气舍我其谁,神剑的锋芒又岂是区区剑鞘能够挡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