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十六左手握的更紧了,一张脸也是紧紧绷住,就好像缠着快胶布,口中沉声道:“可我也同样必须带这把刀走,你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如此?”
风别云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笑着说道:“本来我只是不想这把刀被你带走,别云楼中任谁都可以带走,唯独你不行。”
肖十六问道:“为何唯独我不行?我不明白。”
风别云道:“你该明白的,你会明白的。”
他伸出左手,用中指和食指的指尖轻抚刀身,似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冰冷的眼神突然变得柔情无限,脸上的笑容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
肖十六的脸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紧绷着的脸已僵硬,胸口隐隐发痛,却不知痛在何处,淡淡的说道:“我早该明白的。”
风别云还在笑,轻声微笑,道:“你现在明白也不迟。”
他又继续说道:“但现在不同了,这把刀实在太好了,我也实在太喜欢这把刀了。”
肖十六冷笑道:“所以楼主就想据为己有,不打算还给小蝶姑娘了。”
风别云的笑声突然变得如冰霜一般冷,指尖停在了刀锋上,冷冷道:“这就是我的事了,而不是你能管的。”
肖十六也笑了,仰天大笑,道:“刀是小蝶姑娘的,我带这把刀走也是小蝶姑娘默认过的,何时变成了你的事?”
风别云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眼中柔情也变为了怒火,怒道:“别云楼中的事便是我的事。”
肖十六却反问道:“别云楼中的事本是别云楼的事,何时变成了你一个人的事?别云楼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风别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强颜微笑道:“你说的不错,别云楼也的确不是风某一个人的。”
他的确不敢说别云楼是他一个人的,因为通神财主钱百里才是幕后的老板。
可他又道:“那我问你,你可知古剑城现在是怎样的局面?”
肖十六回道:“在下当然知道古剑城现在鱼龙混杂,正邪两道高手齐至,魔教众人战意已决。在下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风别云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带着这把刀出现在大街上,这无异于提着金子进了贼窝。”
肖十六口气却异常的坚定,斩钉截铁一般,开口说道:“所以这刀才更要留在我手,免得进了贼窝。”
风别云目光阴冷的如一条毒蛇,阴沉着脸道:“何为贼窝?”
肖十六道:“有贼的地方便是贼窝。”
风别云道:“风某可是贼?”
肖十六道:“我只知道贼会抢人东西。”
风别云道:“抢人东西的不是贼,强盗才会抢人东西。”
肖十六道:“强盗是明抢,贼则是在暗中变着法儿的抢。”
风别云道:“风某还是第一次别人称作贼,被人称作贼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肖十六道:“别云楼主岂会是贼,只有贼才会承认自己是贼。”
风别云却道:“你错了,贼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贼。”他说到这里却突然闭口不说了,仿佛意识到话有些不对。他尴尬的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接着说道:“不过,世间从来都是贼喊捉贼。”
肖十六却没有笑,肃然说道:“喊捉贼的不一定就是贼,可变着法儿抢的人必定是贼。”
风别云脸色阴沉的如片乌云,冷冷的说道:“我只是喜欢上了这把刀。”
肖十六突然笑了起来,放声大笑,笑的酣畅淋漓,像是那种只有听见很可笑的话后才会如此发笑。
可没有想到风别云居然脸色不变分毫,原来他脸上早已没有了任何表情。
可有时候面无表情却会比任何表情都要可怕。而此时这句话放在风别云脸上简直是再正确不过,仿佛这句话就是为他准备的。世间总有些笑比哭还要难看的人。
风别云虽然面无表情,但并不代表他不生气,因为他生气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将愤怒形于脸色。他的怒气不是让人看的,是让人恐惧和害怕的。他脸上的表情愈少,他心中的怒气反而愈大。
风别云缓缓的开起了口,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从深渊谷底中传出来的,但每个字都说的很用力,“你认为我的话很可笑?”
肖十六的笑声果真戛然而止,脸上也自然没有了笑容,却不曾想到脸上神情竟是如此的恭敬和严肃,就好像一个正在焚香祷告的教徒。只听肖十六肃然说道:“在下非但不认为楼主的话很可笑,反而对楼主的话十分的尊敬,因为那是楼主的心里话。”
对于别人心中的话,无论对错与否,他始终都会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做到敬畏有加。
“我发笑是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你最好不是在说笑话。你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我正要说,而这句话正好和楼主有关。”肖十六非但没有笑,脸上的表情却反而十分的恭敬,“我曾听人说过,楼主对于喜欢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强行索要,从来都是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拱手相送。”
谁知风别云想都没想,竟直接开口说道:“不错,这句话的确是我说的,我做事也的确向来都是如此。”
他心中就算再喜欢那把刀,也不能否认自己说过的话,这是他做人的原则,向来言出必行。但风别云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面无表情的他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生气。
肖十六居然也是面无表情,“楼主说出的话还能收回吗?”
“风某纵然能把泼出去的水再吸回来,却唯独无法收回说出去的话。”
“那楼主还要强行索要这把刀吗?”
“你既然不愿拱手相送,我说出的话也不能收回,那自然是不能再强求什么了。”风别云又狠狠的说了一句:“不过,你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双手奉上。”
风别云话音未落,人已远去。说到“记”字时,人还在原地,说到“我”字时,人已到楼梯上。
可方才风别云从刀尖上抽回双指,速度之快,当真如闪电一般,肖十六根本没能看清。等他反应过来,风别云的右手却已缩回袖中,而他还是没能看清风别云究竟是以何种手法缩回的。但更令他感到震惊的,还是风别云的脚步。
风别云的脚步实在太奇怪了,走路时双脚根本没有抬起,鞋底紧紧贴在地板上,就这样向前直走而去,仿佛一个滑行的幽灵。
肖十六知道轻功若练到登峰造极,臻入化境自然可以这般行走,但决计不能做到如风别云这样快,说话间竟能走三四丈之远。
肖十六突发奇想,风别云刚才如若抬脚走路,那该会有多快,简直是想都不敢想。原来风别云是在示威,不想让众人以为是怕了他神来一剑肖十六。
可就算风别云不这样做,众人也不会以为他是怕了神来一剑肖十六,无门无派的江湖浪子又岂能跟名震八方的别云楼主相提并论。不过,他此举也的确深深的震慑到了众人,吓得众人着实不轻,一个个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肖十六站在原地,把刀收回,左手持刀,剑挂腰间。屋外微风已不知从何时变的冷了起来,吹在他身,似刀似剑。可肖十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只因他的心比冷风更冷,风别云的可怕之处让他浑身发冷。
他怕的不是风别云的武功,一人就算武功再高,天下无敌又能如何,只不过能多杀几个人而已。他怕的是风别云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的品格。他想,风别云果然不愧是别云楼主,恐怕也只有风别云这样的人才能当上天下第一奇楼之主。
风别云在楼梯上走得很快,一步能跨两个台阶,三步却跨了八个台阶。只有生气的人才会这样走楼梯,才会走得这样急。
他的确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他是天下第一奇楼之主,当然得言出必行,说出的话当然不能收回。所以他只能把脚步踩得更重。
快要上到第二层楼时,他斜身向后望了一眼,正好看到肖十六匆匆出门的背影。肖十六的身材本就瘦弱,可他非但没有将这个消瘦的背影与文弱书生联想到一起,反倒是觉得比彪形大汉还要强壮几分。因为肖十六站得很直,就像白杨树一般笔直、坚定。他已想不出任何能令其屈服、倒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