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人没有说话,他已不必再说话,此刻说任何的话,都显得太过多余,太过庸俗。所以,他手中的剑已替他说了话。
他剑已出手。
一道剑光疾刺向杨柳儿的咽喉,说是快如闪电也不为过。可黄衣人的脚步却比他的剑还要快,剑光未闪时,他就已飘到了杨柳儿身前。
深秋深夜,冷风纵横,杨柳儿却觉得那把剑比冷风还要冷,还要快。
因为黄衣人杀意已决,剑上带着杀气,这要命的长剑更是无影无形。
杨柳儿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抬脚,剑尖已然刺到喉咙前,眼看将要被一剑穿喉,她也根本没有躲闪和反抗的余地。
可那剑竟止住不进,停在了杨柳儿喉咙前不到三寸处。
杨柳儿整个人似是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已僵硬,一张花容却又在瞬间失色,先是苍白,接着又变为惨白,就像鲜红的桃子突然被剥了皮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黄衣人的武功有多可怕,黄衣人的剑有多厉害。一出手就能要人的命,一剑足以杀人。
她也终于知道了肖十六神来一剑的名号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不想肖十六还好,一想起肖十六她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咬死肖十六。自己都快要被黄衣人一剑穿喉了,肖十六却还是无动于衷,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出手的意思。
肖十六虽未出手,可目光却一直放在黄衣人的脚上,一直在盯着黄衣人的脚看。
黄衣人非但没有笑,话中更无任何嘲讽之意,“你能否看到老夫的剑?”
“能。”
“那老夫的剑能否杀人?”
“能。”杨柳儿每句话只回了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就已足够说明很多东西了。而她现在也只能说一个字,她心灰意冷,实在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可若是肖十六问她,她定要说一千道一万,定有说不完的话。
黄衣人还未收剑,又道:“老夫的剑向来只杀人,不看人。你可记住了?”
杨柳儿忽然笑了起来,凄惨的笑,任谁听到都会觉得可怜。她笑着说道:“记住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说这句话时,双眼仍是看着黄衣人,可这句话却不是对黄衣人说的,她眼中仿佛都是肖十六的影子。
她又接着道:“那你的剑为何不杀我?”
黄衣人仿佛没有起一点怜悯之心,因为他的话还是如冰峰一般冷,“你想死?”
“至少不想活着了。”
“可老夫的剑向来只杀不想死的人。”黄衣人又道:“活着总归比死好。”
杨柳儿却道:“可活着太累了,活着终归比死难。”
她话中有说不出的伤感,她现在也的确很伤心。
刷的一声,黄衣人剑已回鞘,转身走向肖十六,口中说道:“那就是你的事了,生或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话完,他正好站在了肖十六面前。
他又接着道:“现在,老夫要做自己的事了。”
肖十六在闭嘴,可闭嘴不等于不说话。
肖十六的眼在说话,双眼中满是疑惑。
黄衣人也的确看到了肖十六眼中的不解,便道:“老夫说过,来此处要见一人。”
肖十六道:“我知道。”
黄衣人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肖十六道:“我还知道你要见的人,不是肖某。”
黄衣人道:“江湖上想要亲眼目睹神来一剑风采的人,只怕九辆车也拉不完。可老夫却不在这九辆车之中。”
他的话很嚣张,人更嚣张,根本没把神来一剑肖十六放在眼中。
肖十六没有笑,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句话跟他无丝毫的关系,淡淡的说道:“我还知道我若继续待在此处,阁下便见不得要见的人啦。”
黄衣人冷冷道:“可你还是要继续待在此处。”
肖十六道:“我还知道我若继续待在此处,你的剑只怕又要出鞘了。”
黄衣人脸前的黑纱动了几下,刚好露出了已经发紫的嘴唇。人若生气到极点时,嘴唇也正是这种紫色。而此刻也没有任何的风从两人身边吹过。
只听黄衣人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肖十六脸上的表情忽然很痛苦,说出的话也如同吃了草药一般苦涩,“我还知道你要见的人,乃是此处的主人。”
此处的主人是小蝶,别云楼第四楼中最红的人,黄衣人偏偏不去别云楼找她,偏要来她的住处。
肖十六的心很痛,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所以他一定要把这一拳还回去。
黄衣人道:“那你知不知道现在已不是你走不走的问题了,而是你死不死的问题了?”
黄衣人剑在鞘中,身无杀气,可说出的话却能要人的命。
一个人若真的杀意已决,往往会比平时更冷静。
黄衣人冷静的可怕。
肖十六冷冷道:“我只知道我不会走,也不会死。”
他又接着道:“我只问最后一句,你留在此地究竟要做什么?”
他明明知道此人是来找小蝶的,为何还要问的那样清楚?肖十六他自己也不知道,可他一定要问,一定要此人回答。
黄衣人却偏不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这岂是你能管的,这里岂是你能待的。”
此时,黄衣人如同一把已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寒意纵横。
剑出鞘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不就是杀人?
肖十六没有说话。他害怕越说下去,心中的怒火越大,而心中有了怒气,出剑时难免会急躁些,虽够狠却不够准。
他要的是剑出必中。
他也知道黄衣人一身内力深厚无比,跟这种绝顶高手过招,手中的剑绝不能出第二次。不然,手中的剑定会被其内力震断。
所以他要控制,控制心中的怒火,好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好不让自己的剑带上任何能影响其出手的东西。
这些东西自然是人的情感,喜、怒、哀、乐、俱。
而他也正好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不然他就不会为了复仇而等十年之久。
他的剑仍挂在右腰间上,他的左手已握住了剑柄,稳稳的握在手中,显然已是控制住了心中的怒火。
黄衣人的剑也在鞘中,也同对方一样在等,等对方先出剑。
两人周围方圆十丈内,突然涌动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形成了一堵气墙,将两人与外界彻底隔绝开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进入其中。
两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场决斗当中,又怎会因外界的一草一木而分心。
坟墓一般的死寂。
惨淡的月光,无声的冷风,木桩似的人。
两人明明都把话说到这份绝路上了,已然不死不休,唯有刀剑才能解决,却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如水。
只因这两个人都是世间一流的高手。
高手过招,拼的就是招式,而两人之前的交手,并不能算真正的过招。攻无杀心,躲无守意。
攻防之间根本没有了解对方的招式究竟如何。
所以两人只能在看见对方先出招后,看清对方的招在何处,自己才会往何处出招。
也许对方的招式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剑,也许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可对于他们这样的高手,已足够了,足够了解很多的东西。
杨柳儿也闭上了嘴,心情不好的人总归是不愿开口说话的。但是,心情不好的人反而会比平时想得要多,知道的也要多。
她知道这二人谁先开口,谁就等于是露出了破绽,那这个人就要死。
但黄衣人还是开口了,话里有种说不出的自信,绝对的自信,这种自信也似乎一直带在他身上,让他不再畏惧世间任何东西,包括肖十六的剑。
“老夫虽未跟你直接交过手,可也听说过神来一剑究竟是怎样的一把剑。”黄衣人的剑仍在鞘中,仍说道:“出其不意,攻敌不防。剑锋所至,总是对手想不到的地方,总是对手护不住的地方。”
杨柳儿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上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害怕。
黄衣人毕竟已开了口,肖十六也毕竟要趁此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