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儿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简直不能相信肖十六做出的选择,她都快要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了,她已不相信自己的眼。
人只有看见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后,才会不相信自己的眼。
杨柳儿觉得是自己的眼瞎了,但她的眼明明没有瞎,反而看的比平时还要清楚。
她看见肖十六的左手松开了剑柄,长剑仍是挂在腰间,只是张开了嘴。
只听肖十六道:“不错,的确如此。”他说的很慢,声音却很重,像是人下定决心后说出的话。
他也的确是下定了决心,下定决心不出这一剑。
对于剑客来说,明明有出剑的最佳时机,明明可以出剑,而到最后选择了收剑不出,总归是很难的。
黄衣人早已将内力运遍全身,方才开口说话,定然会真气外泄,这岂不正是他出剑的最佳时机。
他没有选择出剑,只因黄衣人说的那句话,点破了他剑法中的厉害所在。
他已不能出剑。
他若出剑,不就等于把剑送给了对方,送到对方早已设好的圈套中。
他也知道黄衣人说这些话,为的就是要逼他出剑。
这其实是一种博弈,心理上的博弈,比之拳脚刀剑上的过招,更要凶险万分。
幸好两人这次博弈,打成了平手。
黄衣人忽然笑了,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道:“那你的剑呢?”
肖十六的剑明明挂在腰间,黄衣人明明不是瞎子,却还是要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有时候岂非就是有恃无恐。
黄衣人的确是有恃无恐,自己看破了肖十六的剑法,这样一来,肖十六有剑无剑都没有任何分别了。
黄衣人简直可怕,简直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肖十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异常的平静,开口道:“剑在腰间。”
黄衣人冷冷道:“那你的剑为何要在腰间挂着,而不是握在手中?”
肖十六冷冷回道:“剑还未出。”
黄衣人又问道:“为何不出剑?”
肖十六道:“我已不能出剑。”
黄衣人道:“但最后你一定会出剑。”
肖十六道:“我不想死。”
他的确不想死,他大仇未报。所以他一定要出剑。
黄衣人又道:“你既然不想死,为何要用左手剑法?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神来一剑用的是左手。”
肖十六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冷意一直透到了脚底,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神来一剑肖十六向来用的是右手,只可惜右臂骨折。”
“实在可惜。”黄衣人忽然大笑了起来,没有一点惋惜的意思,接着说道:“那左手使剑的肖十六还能不能算是神来一剑?”
肖十六沉默不语,没有说话。有时候沉默便是代表默认,可不说话又代表什么?
其实不说话便是代表不说话,至少现在对于肖十六来说,不说话便是最好的选择。
黄衣人的大笑变成了冷笑,冷笑道:“你无话可说。”
肖十六还是没有说话,可额头上的冷汗已流到了后背,他后背已然湿了。
黄衣人又道:“肖十六既然已不是神来一剑,还能接住老夫的剑吗?”
也只有神来一剑肖十六才能接住黄衣人的剑。神来一剑肖十六不但能接住黄衣人的剑,世间任何招式都能准确无误的接住。可肖十六不是神来一剑后,当然也就无法接住黄衣人的剑了。
肖十六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终于张开了嘴,说道:“肖十六就算不是神来一剑,但肖十六还是肖十六。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声音很低沉,很坚定,说不出的坚定。
他又接着说道:“无论任何事也不能改变。”
黄衣人突然又冷笑起来,道:“你的确还是肖十六,可你还是接不住我的剑。”
黄衣人这句话如同一把已出鞘的剑,带着冷冷的杀气。而黄衣人也正在拔剑出鞘。
黄衣人口中又道:“看来此战未开,你已必输。”话完,剑已拔出,长剑在手,寒光闪闪,锋芒毕露。
于是,寒光、锋芒、月光在霎时间都汇聚到了黄衣人身上,黄衣人也像是变成了一把剑,一把正在出鞘的剑。
剑若出鞘,是要杀人的。
黄衣人现在岂非正要杀人。
肖十六没有说话,杨柳儿却急了,急道:“你快跑啊,你从来都不会跑吗?”
她心一急,也顾不得生他的气了。
看来所有人都已认为肖十六必败无疑,非死不可。
其实就连肖十六他自己也认为自己必败无疑,非死不可。因为他剑法中的厉害所在已被黄衣人勘破,他也从来没有练过左手剑法。
肖十六想不出取胜的法子,便只能闭口不言。
杨柳儿见他还不说话,更急了,急的已然快要哭了,大声叫道:“你不会跑,也不怕死吗?”
黄衣人呵呵冷笑,道:“你见过有几个怕死的剑客?所以他不会跑,也不能跑。不过,不怕死的人到最后都得死。”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把剑收回了鞘中。杨柳儿毕竟打断了自己的动手。
杨柳儿看到黄衣人收剑回鞘,也没有多想,她满脑子都是黄衣人那句“不怕死的人到最后都得死”。
她思虑片刻,忽然也不怕死了,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原来她不但喜欢上了肖十六,更是爱上了肖十六,还爱的那么深,深到连死都不惧。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怕过死,她怕的只是肖十六死。
她双脚一蹬,纵身扑向黄衣人。
她身法虽慢,可出手却一点儿也不慢。非但够快,更是狠毒无比。
她双袖齐飞,霎时间已伸展到七尺长,如同两根长棍,戳向黄衣人的双眼。
杨柳儿的出手果然够快够狠,只是不够准,稍稍偏了两寸。这样一来,长袖只能打在了空处。
杨柳儿这一招双袖齐飞最少也要练过上千遍了,可谓是十拿九稳,又怎会在临阵对敌时失了准头,偏了两寸。
那自然是黄衣人的身子移了两寸。
肖十六若是趁黄衣人移身时,出剑刺去,虽不能做到剑出必中,最少也能稳占上风。
可肖十六非但没有出剑,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
难道他真的已经认输了?当真认为自己已非输不可?甚至怕到连剑都不敢出了?
但是,肖十六从不会认输,更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怕到连剑已不敢出。
他只是在等。
他也看见了黄衣人方才身虽动,剑却未拔,犹在鞘中。
他便知道黄衣人乃是故意如此,为的就是引自己出剑。
黄衣人若不出剑,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先出剑的,不然,岂非与送死无异。
黄衣人虽未出剑,可杨柳儿却又出手了。刚才双袖没有戳中黄衣人的双眼,打在了空处,双袖便直直的飞到了黄衣人背后。
她手腕一抖,袖口像是长起了眼睛,自行绕了半圈,重重地拍向黄衣人的后背。
黄衣人本可轻易闪身躲过,可他的身子却连动都没动。
他不敢动,实是一根脚趾头都不敢动。他害怕这一动,便躲不开肖十六的剑了。
他也只需拔剑出鞘,就能逼的杨柳儿撤力收袖。
一剑足以。
可他害怕出剑之后,不能及时收招变剑,这样一来,又如何能够接住肖十六的剑。所以他也没有拔剑。
看来他除了用后背硬接下拍来的双袖外,已别无他法。
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只听啪的一声,碗一样大的袖口重重地拍在了他背上,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一个人若是被另一个人在背上打了两拳,就算没有倒下,至少也得动一动。
可黄衣人的身子非但没有晃动,反而是那两只碗一样大的袖口,倒飞了回去。
杨柳儿袖已收回,连退了三步方才站稳。
她花容失色,苍白无血。
明明是她打中了他,他竟安然无恙,她反倒是吃了亏。
只因他在袖口拍到前,已然将全身内力运于后背,而她的内力本就不如他的深厚,当然会被反震自身。
她冷冷地盯着他,双眼更是冷若冰霜,可她却突然笑了起来,银铃般的娇笑,就连眼中也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冰山上挂着一缕阳光。
因为她看到肖十六终于出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