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密室之内,门窗紧闭,严不透风,只室中些微人息。人也并不多,堪堪四人,正好围坐方桌四面。
除去其中一人年纪尚轻,另外三人都是老者。
年轻人率先发话:“你们这个二皇子,真是不简单呐……”
“哼。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娃儿而已,尚未及冠。”其中一老者哼道。
“哦,是么?”年轻人道,“未及弱冠便有如此才能。若待他羽翼丰满,您觉得我们还能有何作为?之前,他已是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请您放心。”先前说话的老者道,“只需我们再狠一点,担保让他方寸大乱。”
年轻人笑道:“您的意思是?”
老者作了一个手势,另外二人目露震惊,只年轻人面上笑意不减,“与您合作,确实愉快非常,能堪大事。”
“您过奖了。”老者道,“多亏有您雷霆手段,方能得此千载良机。何况那日早朝时,帝君针对‘四维’的一番言语颇有深意,再不采取行动,怕是来不及了啊……”
朝华宫内,小乔正对着轩窗默默出神。
前几日她终是未能忍住,又回了一趟女学,却仍被告知高建瓴与黎珊等人俱没回来过。
无奈之下跑去求见了张毅先生。好在张毅倒也好说话,便也随了她来金陵。
然而诊断过后,张毅先生却也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只说景耀如此非病非痛,无从下手医治。便如即使没有烈阳蒸罩,湖中水汽也仍抑制不住四散干涸一般。
虽如此说,张毅却仍留下一张药方,嘱咐景耀好生滋补调养,不为朝堂之事殚精竭虑,或能无有大碍。
其实在小乔十七年的人生经历里,她从未认真想过有一天至亲之人会离自己远去。虽然娘亲等人一早故去,但那却是在她懂事之前就发生的事情了,她虽悲伤,其实心中也还是接受了的。小乔实在难以接受,也许有一天,景耀会死。
只要一想到,她就觉得心痛无以复加。
万一景耀死了,那么越暄就是皇帝了。
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
但是她,真的不愿。
回过神来,小乔暗叹自己想得过远,也责备自己太过自私。
即使景耀不死,如果他要越暄继位,那么自己即使不愿,或许,也会留在这府中陪着他吧?
就像景耀曾经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如果越暄的责任是承担起这个天下,那她,就陪着他好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景耀死去。
对她来说,即使景耀不是越暄的陛下,也是她在这个世上的至亲之人之一。从黎焕文与叶宁在长歌南郊遇见景耀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的纠葛就已经交融到血脉里了。
如此想着,小乔复又低头翻看手中的医书。
此时此刻她分外理解为何黎焕文明知渺茫,也仍不肯停下寻找的步履。有作为的时候,总比手足无措、无能为力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轩窗内的烛火明了复灭,天色亦由黑暗直至大亮。
小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昨夜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而越暄,显是留在太阙殿中,未曾来过朝华宫。
坐着睡了一夜,小乔觉得自己非但脖颈酸痛,头脑也分外昏沉。因而当她听到那声“小烟子”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直到有人在背后切切实实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乔才似大梦初醒般转身。惊喜来得太猛烈,她一下子扑上前去,抓住那人双臂,“小珊子!”
然后黎珊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膀和后背。
小乔忽然发现,小半年未见,黎珊好像又长高了。
然后,她才把目光投向黎珊身边的黎谌白。
依旧是那张出尘绝美的精致面容,与她对视时略微移开目光。
但小乔却已不在乎了,此时她只觉分外欢喜。好像心底所有的伤悲终于找到一个口子淌出去,所有的喜悦涌进来。
然后她说:“你们可算来了!高建瓴呢?!”
“高建瓴啊?”黎珊说,“不知道啊。”
“……”知她向来无厘头,小乔只充满希冀地望着黎谌白。
黎珊轻咳一声,道:“高建瓴并未与我们一同来此。”
小乔急道:“那他去了哪里?还有你们自那日离去后,就一直没回女学,又是去了哪里?”
黎珊还未来及回答,越暄却先讶道:“哎小烟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回女学,你找过我们了?”
小乔欲哭无泪,想了想还是让他亲眼所见胜过她言语百倍,便唤来一个小宫娥,让去看看帝君醒了没有。
过了会儿小宫娥来回话,说是帝君正清醒着,小乔便领着黎谌白与黎珊前去景耀寝殿。
路上黎珊方絮絮叨叨地说了,自从那日离开金陵,玉玉与叶溪便先回了女学,黎焕文也自行去了,高建瓴则带着她和黎谌白去了西域,盘桓数日又去了霜凛访友。后来高建瓴把他们丢在霜凛山上,自己走了,说过段时间来接他们。谁知他过了许久都没有来,问霜凛山主人也说不知高建瓴所踪。黎珊实在耐不住寂寞,便拉着黎谌白来了金陵。
小乔道:“照这么算来,我请张先生派人寻你们的时候,你们并未和高建瓴在一起啊。”
越暄道:“大概是……霜凛地处太过偏僻?”
小乔不置可否,对于这些事情,他们向来知之不多。
说话间三人及至景耀寝殿,黎谌白望见景耀,顿时怔住,黎珊眼中亦神色翻涌。
直到景耀出言轻唤:“庭儿,珊儿。”黎珊才猛然回过神来,扑倒在景耀榻前。
“大人?!”黎珊瞬时红了双目。
眼前的景耀哪里还复半点之前模样,鬓角斑白,细纹遍布,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沧桑和憔悴,身子骨更是瘦得不成样子。
小乔心中酸涩,她日日守在景耀身边尚觉他变化极大,何况他们二人与他小半年未见,此时重逢更觉震撼莫名。
黎珊喃喃:“我说寰宸殿上怎么没人,宫人们将我们带到这朝华宫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景耀轻拍他肩抚慰:“看见你们,我就很欢喜了,生死之事,真的不必过于挂虑……”
“大人!”黎谌白截住他道,“您能看穿生死之事,但臣绝看不穿!”
景耀一怔,到底同是高建瓴教导出来的孩子啊,连说话的语气都与月儿一模一样,旋即微笑道:“傻孩儿,朕只是说说。你看朕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朕还要看着你们成家呢,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自寝殿出来之后,小乔便把这小半年来的事情与黎谌白、黎珊二人仔细说了。
黎谌白不住怨怪自己应该早些过来的。
黎珊道:“你早些来此也无用。”
黎谌白语结,仍强撑道:“我要早些知道,我就算,就算抱着高建瓴大腿不放,也要把他强拖过来。”
不知是否见到黎珊二人欢喜,接下来几日,景耀气色竟然好了许多,只让他们不必挂怀,依旧住到微央宫去。
小乔想了想,让景耀安静休养也好,便也搬回了乐央宫。只于每日下午,越暄得空时,四人方结伴前去探望景耀。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
这日晚间,四人自朝华府中回来,便坐在微央池边上乘凉。夏夜凉风轻轻吹动着他们的发丝与心神。
越暄道:“快了,再过段时间就是星辉节了,就算高建瓴不来,赵叔叔也是一定会来的。他总比我们有办法。”
其余三人俱轻点头。
越暄道:“你明日,随我去太阙殿吧。”
“啊,真的要去?”景宸挠头。
越暄笑道:“这可是陛下的意思,你自己方才也是应允了的。”
“应允是应允……”
越暄笑道:“怎么,莫非你想要耍赖?月儿与黎珊可都是能够作证的。”
“哪的话。”景宸亦笑道,“我这不是怕我同你一起去了,剩下他们两个无聊嘛。”
小乔扑哧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们担保不会无聊的。”
景宸道:“哟,难道你俩已想好了什么活动?”
黎珊只斜睨他一眼。
小乔拍一拍腰间,那是她往日挂长剑的地方,说:“许久未练剑了,感觉难受得很,以后白日无事,我就同黎珊一起练剑。你呀,就放心去吧。”
“哎,你们真是,连个偷懒理由都不给我。”景宸连连叹气。
剩余三人失笑。
其实,只要他们能聚在一起,即使前路依旧艰辛渺茫,却也觉得没有那么难过了。
接下来几日,小乔果然日日来寻黎珊练剑,日子一如以往他们在女学上那般。黎珊却发现,小乔看着他时,眼中好像少了曾经的一些什么。而那样的一些东西,却在她望着越暄时出现了。
一瞬间,黎谌白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又并不明白。
随着少年人心思一起奔涌的,还有如流水般哗啦啦逝去的岁月。
这日清晨,小乔还在沉睡,忽然便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床前竟站了一个男子,不由吓一大跳。
“姑娘莫怕,奴才赵宇。”
神识逐渐清醒,小乔也认出了这正是江凌不在时,贴身服侍景耀的宫人赵宇。然而不知为何,他此时却双目红肿。
小乔探询地望向他。
赵宇道:“江姑娘,大殿下遣我来请您去朝华宫。”
小乔更加不解。
“去就去吧,你哭什么?”
此言一出,赵宇更加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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