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麟的手握着刀刃,鲜血如注,洒在她的白色裙摆上,染成一朵朵诡艳的梅花。
冬青吓坏了,急忙将蔺春秋拉开,与许元瓒一起合力将他的手臂控制住。
“放开!我要杀了她,替季雨报仇!”蔺春秋拼命挣扎,他的眼中因仇恨而布满了血丝,表情疯狂而狰狞。
宫外的守卫听到声响,冲了进来,见状立即帮忙将蔺春秋摁在地上。
月麟紧皱着眉,当啷一声将沾满鲜血的匕首扔在地上,道:“我没事。你们下去。”
冬青赶紧上前查看,原来月麟反应得快,将刀锋带偏了两寸,匕首险险擦着腋窝扎下去,只受了些皮外伤。
蔺春秋被人捆了个严实,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月麟。冬青取了伤药来,一边替月麟包扎伤口一边气吁吁地道:“真是好笑,季雨陷害我们阁主到这般境地,你倒要来为她报仇!”
蔺春秋不服气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季雨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陷害别人?”
月麟听了这话,冷笑道:“人在被逼到绝路的时候,善良是最没有分量的两个字。”
蔺春秋摇着头,仍然不肯相信。
月麟站起来,她的头脑因疼痛而清醒了许多。她看着蔺春秋,冷冷地道:“你要替季雨报仇是吗?你连杀害她的真凶都不知道,谈何报仇?”她蹲在他的面前,令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季雨不是我害的。就算你杀了我,也只是替真凶除掉一颗眼中钉而已——而你的季雨,你的爱人,依旧是个受人唾弃、死不瞑目的冤魂!”
蔺春秋一怔,他的眼中忽然沉满悲痛,那些悲痛随着渐渐充盈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他痛苦地嚎哭起来。
月麟按住他的肩膀,继续道:“你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说不定还能将害死季雨的人找出来,替她报仇。否则——光你在宫中与她私相授受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蔺春秋耸动的肩膀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月麟,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好。你们想知道什么?”
许元瓒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等等,你怎知道他和季雨是情人……”
月麟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眼许元瓒,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喜欢季雨。”
蔺春秋苦笑道:“我是喜欢她……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她并不知道罢了。如今她死了,也没有机会知道了。但我至少……还能替她报仇。”
冬青听了这话,开始有些同情起他来,好声道:“你相信我们,好好将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们会帮你的。”
月麟命人给他解了绑,道:“我与季雨相处这么久,她确实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应当是受人逼迫才做下的这些事。你可知季雨最近和什么人碰了面?”
蔺春秋皱着眉回想,“近日为了准备祭典的事,她常常忙到很晚,我们见面也少……这些事,她都不曾和我说过。”他又仔细想了想,忽然记起来一件事,说道:“倒是在制香房出事的那一天,她被煕太后罚了板子,我知道后,本想下午去给她送药,却发现她没在房里……等到她回来,说是去了栖霞宫看你……”
月麟与冬青面面相觑,制香房供香损毁的那天下午,月麟先是在床上昏睡,醒来之后不久就去了制香房,并没有在栖霞宫见到过季雨。
“季雨那天没来过栖霞宫,有大王在这儿守着的。”冬青道。
许元瓒道:“季雨说了谎!她那时去见的人,一定就是幕后主使者!”也就是说,只要查出季雨当天去见的是谁,自然就能抓出幕后真凶。
“此事就拜托丞相了。”月麟郑重道。
“职责所在,必当尽力。”许元瓒道,他叮嘱蔺春秋:“你回去只当毫不知情,切莫将消息泄露出去,打草惊蛇。”
蔺春秋跪下磕了个头,“大人放心,小的哪怕自己死了,也绝不会透露一丝一毫!还请大人还季雨一个清白!”
许元瓒将蔺春秋扶起来,又向月麟道:“明日大王召集群臣商议新政,许某恐没有时间顾及此案。隔日必会着手调查。”
月麟知道许元瓒身上担子颇重,新政阻力匪浅,他能在这个节骨眼尽心帮她,已当感激。“丞相当以国事为重,月麟不过多软禁几日,掉不了几块肉。”她道。
许元瓒起身告辞了,临走念念不忘嘀咕一句:“我怎就没看出来蔺春秋喜欢季雨?”
月麟笑他道:“你这个木头脑袋,真是替你夫人着急。”
许元瓒莫名其妙地摊摊手:“这又和许某的夫人扯上什么关系?”
月麟不禁摇头感叹,这样不通人情不懂变通的人,也就嬴玹能从可恨中看到他的可爱处,舍得重用他。
时间过去三日,许元瓒并没有给月麟带来任何消息。他甚至没有在栖霞宫出现过。
月麟忐忑地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祁钺。
“阁主,丞相大人前日遇刺,负了点伤,这两日在家休养。”祁钺见月麟一脸震惊,顿了一顿,还是继续说道:“宛侯与其同行,为了保护丞相,也受了轻伤。”
月麟胸口一塞,止不住轻轻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抓住祁钺的手臂急急问道:“伤得……如何?”
祁钺安慰她道:“阁主别急,都是小伤。大王托我来便是报个平安,省得阁主信了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急坏身子。”
月麟好不容易将这消息消化了,深呼吸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祁钺扶她去屋里坐下,又将门窗关了,方沉声道:“刺杀派出去的都是死士,一旦被抓便服毒自尽,难套出什么线索。”祁钺面色凝重,“前两日议政,丞相与嬴祐、彭晏如等人有不少分歧,尤其世袭特权的更改,他们当着大王的面都吵起来了。刺杀之事左不过是这些人干的,只不知是嬴、彭哪一派的人罢了。”
月麟皱眉道:“大王怎么说?”
“大王震怒,命司寇必须将此案彻头彻尾查清楚——”祁钺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刀锋的尖锐:“非得杀鸡儆猴才行。”
月麟眼睫一颤,于茎蔓横行的荒野之中开路,如何不要踏遍荆棘、洒遍鲜血。
“另外,大王叫你莫急,他已向太后请示,你这事可宽限些时日。”算来太后给的一月之限,已然过半。
只是这个变故于她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祁钺走后,栖霞宫便彻底冷清了下来,许元瓒负伤在家,嬴玹周旋于几个元老重臣间整日焦头烂额,祁钺戍卫王宫一刻不敢松懈,甚至连良姝都忙于在嬴玹面前分忧讨好,无人有闲暇来顾及依然软禁在深宫中的月麟。
月麟的病反反复复,这几日又温温地发起烧来。烧到意识恍惚的时候,她想,也许她会死在这个冰冷陌生的地方,像白芍一样,满身污垢地被埋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白芍……她终于在她头脑里坚硬屏障破碎的一角放了它进来,任它在她脆弱的意志里翻滚跳跃。
她想,白芍都已经活了十年,原本应是寿终正寝地老死,却只落个不得好死。世间万物不如所愿,大抵如是。
人在生病的时候会想起所有不愉快的事,她想起了白芍之后,又想起母妃,想起父王,于是闷头缩在被窝里哭。烧得糊涂,哭也哭得糊涂。
哭累了,就睡过去。
这日睡到半夜,人清醒了,月麟便警惕地发觉有人在黑夜里盯着她看。
“谁?”月麟想坐起身来,却立刻被一只温厚有力的手掌捂住了嘴。月麟下意识地反抗,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嘘,是我。”
月麟在黑暗中睁大了眼,她想她知道这个声音是谁,却又不敢肯定——因为那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丝光亮划破漆黑,来人点燃了一支火烛,在明明灭灭的烛光里,月麟看到了来人笑意盈盈的脸。“枷楠?!你怎么……这多危险!”月麟几乎是叫了起来,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赶忙到窗户边看了一眼,见屋外一片平静,才披起貂皮大氅,将枷楠拉到里间,责怪道:“你来干什么?私闯禁宫,被人发现了怎么得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陷入危难,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得来闯的。”枷楠依旧嬉皮笑脸的,似乎根本没觉得自己在虎穴走了一遭,“再说……你真以为辛夷在雍国的这些年是白呆的?进个宫而已,没那么难。”
月麟早担心过,枷楠知道自己被困的消息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但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除了责备,更多的却是安心。没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困境里见到生死之交的战友那般令人有安全感的了。
枷楠见月麟一脸生气的样子,咧起嘴来想逗她笑,道:“看到我感不感动?想不想哭?不用说谢谢,以身相许就好。”
月麟原本是真的感动,感动得真的想哭,可一听枷楠这话,立马恼火起来,挥起手掌,作势要打:“别瞎贫嘴!江王难道许你跑来雍国?”
枷楠往边儿一闪,笑嘻嘻道:“雍王要做这么大的事,我正好请缨来替江王探探情报咯。”他说的是雍国施行新政的事。
提起这事,月麟想起季兴和许元瓒来,急忙问他道:“兴儿上回遇刺,伤得重不重?”
“胳膊挡了一刀,皮外伤。若不是这一挡,许元瓒命休矣。”枷楠道,“现在他俩的关系可好着。”
月麟呼了口气,轻轻咳嗽了两声,道:“那就好。只是许元瓒这一伤,不知何时才能继续追查此案。时间耗得久了,我怕再生变故。”
“所以我来带你走啊。”枷楠理所当然地道,“我既然能进宫里来,自然有法子带你出去。”
月麟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困倦地摇了摇头,“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你知道我是不会走的。”
枷楠看着月麟,他确实早料到她不会同意……“也罢,你若要走,我就带你走;你若要留下,我便陪你赴险。”
“你?”月麟连忙摇了摇头,“你还是赶紧出宫去,这里太危险。”
“好月麟——”枷楠拉起月麟的衣袂央求她道,“我出宫去了,谁来帮你?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被软禁在宫里坐以待毙?”
月麟不为所动。
枷楠眼珠一转,威胁她道:“你若不让我在宫里,我现在就喊外面的龙骁军来抓我,说不定被当成刺客,会死很惨的!”他将手圈在嘴边,“我叫了啊——我真叫了——”
“枷楠!”月麟忙拉住他,“你这人真是……”
枷楠眨眨眼,“真是聪明伶俐英俊潇洒。”
月麟白了他一眼,拿他没法,只得道:“你可有法子替我联络一个人?他在药房,名叫蔺春秋。”
枷楠立即眼前一亮,拍胸脯道:“交给我!”
月麟想让蔺春秋暗中进行调查。枷楠说得对,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有所行动。
白日,蔺春秋从相府送了汤药回来,走在路上,忽觉背后被石子砸了一下。蔺春秋以为有人捉弄,正预备回头骂人,四处一看,却并没有发现人影。他皱了皱眉,从地上将那块石子捡起来——原来上面绑着一张纸条。
幕后主使或是良姝,若有发现速报丞相。
蔺春秋匆匆阅罢,将纸条损毁了,若无其事地回了药房。
待到稍闲下来,蔺春秋便往制香房去。他找了个平日与季雨关系不错的宫女,搭话道:“这位姊姊,可否将那只碾子借我使使?”
蔺春秋平日在制香房走动得多,那宫女识得他是药房的人,便道:“这药碾子你们药房没有,需得向我们借?”
蔺春秋讨好道:“药房的碾子坏了一只,不够用。左右祭典结束了,你们也闲着。”
宫女撇撇嘴,道:“我可不敢借给你,新来的司香官可凶着,你要借管她借去。”
听到季雨的位置早已被他人代替,蔺春秋不由生出一丝酸涩,他理了理情绪,方接着与宫女唠嗑道:“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少不得警惕着。司香官也不好当,我上回给季雨送药——就是香料损毁的那次,季雨才挨了板子都不得休息,也不知被哪个主子叫去训话去了。”
宫女听言说道:“倒不是训话,她是瞎操心着月麟,说去看看她。后来听说就是那个月麟杀害她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蔺春秋皱起眉来,看样子季雨并没有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蔺春秋又闲扯了一会,没有问出什么有效的线索,正准备离去,忽听到有人大声骂道:“你怎么洗东西的?!这么多沙子你看不见?若是混到香料里,你担得起这个责吗?你想落得跟季雨一个下场,我还不想呢!”
蔺春秋听她说及季雨,有些不悦。旁边的宫女悄悄指给他看道:“就是她,新来的司香官。整天吃了□□似的,我们不服她,都还感念着季雨的好。”
蔺春秋站起来,走到司香官面前,见她正在训斥一个小宫女,骂得人可怜兮兮地啜泣着。蔺春秋问道:“大人何事如此生气?”
司香女官睨了他一眼,道:“药房的人闲事管得倒挺远。”
蔺春秋道:“好奇而已。”
司香官将一只用来装香粉的陶罐拎给他看:“你瞧瞧,这就是她洗的香罐,里面居然有沙子,这能用吗?”
蔺春秋接过香罐来看,细看不明显,用手一摸,才发现香罐底部确实有一些硌手的细沙。陶罐内壁较为粗糙,草草清洗确实很难将那些细腻的沙石完全冲洗干净。
蔺春秋心中一跳,问那小宫女道:“这些香罐是当时用来制作供香的吗?”
小宫女一边抽噎一边道:“当时做完供香……洗香罐的时候,确实有一些东西沉在罐底……我以为那是香料的碎末,平时制香也会有的,就没有管那么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蔺春秋觉出不对,问司香官道:“制香……会用到细沙吗?”
“怎么可能?!”司香官当即反驳,“香料早在炮制的时候就要把沙土全部清洗干净的,尽量不夹有杂质,这是保证香气纯净的基本要求!”
“多谢!”蔺春秋心里有了底,匆忙告辞,往相府去寻许元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