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深了。
风继续吹,风依旧在飘。
剑上的血已滴尽,又莹如秋水,寒气森森。
叶秋鸿面对韩风的尸首,沉默哀祷良久后,转过身时,突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奔了过来,脸冻得青紫,他盯着叶秋鸿,眼含泪水,咬着牙,忽然跪拜在叶秋鸿的身前,一脸诚意地道:“请师父收我为徒!”
叶秋鸿乍见这男孩显身跪拜,惊诧道:“你是谁?”
那男孩道:“我叫飘雪。”
叶秋鸿一怔,念道:“飘雪?”
飘雪道:“韩风是我父亲。”
他被韩风丢弃后,燕没有饿死,冻死,他也学会了生存,而且一直跟着韩风,他很想知道他的父亲为何如冷酷、残忍。
刚才他看到了惊心动魄的空前绝战,也终于得到了他想得的答案。
“天下第一”岂不是世人都想得到的?
至高无上,舍我其谁,这是当今武林的信念。而韩风就是为了维护这光彩的荣耀而战!
雪更浓,风更冷,飘雪却地流汗,全身上下都在冒着流汗。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绝不会相信一柄七尺长的剑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那一剑无疑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惊人、最可怕的一剑,而且那一剑没有变化,几乎完美,没有破绽。
那一剑横空飞刺,虽简单、单纯、直接,却已发挥出一柄剑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威力。
叶秋鸿看着他,眼里面露出惊诧的神情,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飘雪道:“学剑!”
叶秋鸿道:“你爹的剑够你学一辈子了。”
飘雪道:“他的剑是败者的剑,我不学。要学就要学至高无上的剑!”
叶秋鸿一怔,忽厉声道:“你难道不怕我现在一剑杀了你?”
飘雪擦拭脸上的泪水,道:“不怕!”
叶秋鸿盯着眼前这位充满胆量与勇气的铮铮少年,忽内心有几分喜欢,语气缓了许多,道:“为什么不怕?”
飘雪道:“你不屑杀我这小辈。”
叶秋鸿道:“未必!”说着剑又出手,剑光一闪,横削过来。
飘雪眼已闭,突感凉意从耳边发出,延伸到全身,身体在剧烈颤抖,但有惊无险。
忽听得叶秋鸿收回剑,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有志气的孤儿太少了,你走吧。”
飘雪睁开眼,坚毅的道:“我不能走。”
叶秋鸿道:“我从不收徒。”
飘雪针锋相对,道:“你必须收我为徒。”
叶秋鸿一怔,道:“为什么?”
飘雪道:“因为你是天下第一剑,所以你不能打败自己。追求至高无上,达到‘天下舍我其谁’的境界,是一名剑客一生所追求的信念与夙愿。”
叶秋鸿道:“你错了,我不是独孤求败。”
飘雪傲然道:“你那当然不是独孤求败,因为我将来可以打败你。”
叶秋鸿看着他幼稚的脸,良久良久,道:“你有把握?”
飘雪肯定地道:“有。”
叶秋鸿忽脸色一变,厉声道:“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嚣张狂妄,不懂收敛,说出如此狂妄的话,难道不怕我以绝后患而斩草除根?”
飘雪毫无惧意,道:“你若不信,不妨收我为徒,九年过后可一较高低。”
叶秋鸿盯着他,忽笑道:“你不用激我,我是不会教你剑法的。”
飘雪有点失望,但仍坚持道:“难道你怕在九年后会输于我?既然如此,你还不如现在一剑杀了我。”
叶秋鸿看了一眼韩见的尸首,道:“我不教你剑法是为你好。你现在还是将你爹好好安葬吧。”说完转身便走。
飘雪见状,连忙起身,拉住他的脚,大急道:“你去哪里?”
叶秋鸿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会走向何处,但他还是甩开飘雪,乘风踏雪而去。
飘雪坐倒在地,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我一定让你收我为徒,然后亲手用你的剑法杀死你。”说完诡秘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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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现在龙门镇上每一对相爱的情人们已经用尽了热情,安心而疲倦的沉睡,每一扇窗户之内,都熄灭了灯。只在“边城”小楼一角烛光照亮了一个寂寞的世界。
风吹雪飘依旧。
站在窗前,面对窗外的无边无际的清冷和黑暗,佳梦可以感到两行比晚风的眼泪慢慢的流下面颊。
她知道已经变了。
因为她心中已不再有她的初恋情人,只剩下她现在的相公与儿子。
花木纵无情,迟早也凋零,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时憔悴。
人若无情,活着还有何滋味?
而她更是有情、多情的人!
今天是她与她的初恋情人相识的日子,十年前的清晨,有雪,很浓;有风,很冷。
苍天无情,人间有情。
她与她的初恋情人邂逅在后花园。
当时,她正在欣赏后花园里盛放的梅花,见生的鲜艳,妙趣横生,便想吟诗。
古人曾云:“有梅无雪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大春。”佳梦也不由诗兴大起,念起宋人卢梅坡的《雪梅》:“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正凝思体会此诗意与现景结合之境,忽身旁一人叫道:“小姐,小心!”
只见一阵大风刮来,树上的梅花与雪花纷纷散落。
佳梦乍见变故,大惊之际忙向树外跨出,但雪地甚滑,一不小心,身子竟向
后摔去。
那人见状,急忙上前,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的柔软身子,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孔武有力,又像一个新郎下样含情脉脉。她在他怀里,柔软得你丝绸,似乎是世界最温暖的港湾。
顿时,四眼相对,两人热血上涌,激烈而又紧张,羞涩而不安。他感觉到腹下升腾的热力,要将身体胀裂。她的脸潮红,发烫,呼吸急促的像是要将她点燃、溶化。
此时此刻,时空静止,心在狂跳,第一次亲密接触,——千万年中千万人中一次经典的拥抱。
风继续吹,梅花的香气使人沉醉,更使人忘怀不已。
梅花与雪花仍在纷落,像是在欢迎人间最温柔最甜蜜的情事。
她平静过后,羞涩地企图挣开他的怀念抱,但当她发现在对方有力而又温柔的拥怀下纯属徒劳时,也就不再用力,只是涨红了脸,更加羞涩地别过他似要将她点燃、熔化的眼睛,叫道:“公子,手……手……”
那人一语唤回神,忙扶正她,缩回手,红着脸,紧张地道:“对……对不起,小姐!小生无意冒犯,只是情急之下迫地无奈,望小姐原谅。”
她并没有怪罪他,反而对眼前这位腼腆的男子充满了好感,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那人道:“小生是新来的花匠,叫叶秋鸿。”
有些事,正以一种人们不善驾驭的速度在繁衍滋长。
比如她与叶秋鸿的爱情。
然而,命运却像黑夜一样不可捉摸。
她并没有与叶秋鸿最终走在一起,她在一年后却嫁给了“边城”城主边半天。
斗已转,星已移,今日恰是她与叶秋鸿相遇的第十年记念日。
明烛也将燃尽,美酒已空杯。能醉的人也算是有幸的人,最不幸的却是有酒而不能醉的人,像她。
冷风中夹杂着楼外梅花苑的香气,虽香但不能令人沉醉,更不幸的是空气里蔓延着恋人不在身边后留下的寂寞与不知名的疼痛。
于是有诗,现在念的是宋人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诗的意境已与往昔不风,其中意味着只有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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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鸿无声无息地进了城,静静地来到“边城”。
“边城”乃大珠宝商、大善人边半天的富宅城堡,其内戒备森严,其中卫士有六百三十多个,值夜时分成两班。每班三百人,又分成五队。这五队卫士,有的在四下巡逻,有的守卫在边半天的寝室外,也有的埋伏在庭院里。另有正副总管与四大家将,九大卫使。个个武功高强,而且个个略懂仙法。
擅闯者,格杀勿论,有去无回!
——这是“边城”的规矩!
但叶秋鸿不怕,因为城内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佳梦!
佳梦虽然现在已是边夫人,但在他心中她还是佳梦,那在梅花下拥抱着的女人。
为了她,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也敢闯!
当年,佳梦嫁入边城,难得一见。为了能天天看到她,他便投师学艺,如今终有所成。
然而,他现在是天下第一,进去了又怎样?
他能带走佳梦吗?
他怀着兴奋的心情而来,却又不敢硬闯进去。
他在城外踱来踱去,不自不觉来到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望夫楼”墙之下。
猛抬头,“望夫楼”的一角,灯还亮着。
小楼里的人在做什么?
是不是在给孩子缝衣?
一年又一年,一日又是一日,缝不完的衣,缝不完的相思。
是不是在陪她的相公边半天聊天?
边半天富甲一方,又是大善人,定会令她生活幸福。
她真的幸福吗?
叶秋鸿看着,想着……
他的人虽然站在这里,心却早已飞上了小楼。
他的心虽然可以而且早已飞上了小偻,但他的人却还是不得不留在这里。
他不敢不去看她,也不能去看她,纵然是最后一次,也不能——相见真不如不见,见了又能如何?
她已不再属于他,她有自己的丈夫、儿子,有她自己的天地。
他完全被摒绝在这天地之外。
她本是他的,现在却连看她一眼也不能了。
当初,他只是苏府里的一个花匠,这样的下人身份怎能配上苏府里的大小姐呢?
穷,将他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也打破了他的美梦-
但爱是无尊卑的,无贫富的!
于是,他与佳梦私定终身,于大风雪夜里私奔。
命运不济的他们在第二天早上便被追捕住,苏府里的家丁与“边城”的管家西蒙及卫士将他打得遍体粼伤,半死不活,若不是得高人相助,他只怕早已死去。
伤好后,他曾偷偷来到“边城”,但看不到的只能是一面高高的墙!
他曾心灰意冷过,也曾伤心欲绝过。但想见佳梦一面的欲望一直在心燃烧,而且愈烧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