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降灾星
玉灵心乍然一见重伤不支的宫锦,骇然失声,“宫锦师姐,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灵心,班樽谋反,弑师杀妻,江离力战不敌下落不明,灵心,灵心,我身负重伤,难以支撑残局,你要回到行山宫去,你一定要回到行山宫去……”
“姐姐?梁执事?江离师姐?她们……她们……”
“灵心!不能哭!班樽血洗行山宫,你要回去给她们报仇!”宫锦嘶声道。
“班樽!班樽!”玉灵心瞋目切齿,“我一定要杀了你!”
……
万里锋烟,战火纷飞,直至雁门众将士苦战三个月之后,方将敌人御于雁门之外,至此,大战告捷。
待安远之兴冲冲的回到祈州去见玉灵心之时,不料老夫人竟告诉他:她走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扭身上马,自此一去数载,不曾回还!
后来,至午夜梦回时,他常常后悔,他为什么从来不主动去问一问她的出身?她从不主动提及并讳莫如深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
他想破脑袋,动用所有的关系力量,终究是没有得到有关于她的一点儿消息!
她如今过得怎样?好,或是不好?每每想及,他都怅然若失!
就在他一遍一遍苦苦思念着她的时候,他又哪里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她此时正遭遇着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危机!
玉灵心和宫锦一起回到行山宫,和一众逃出班樽魔掌的弟子全力反攻,不想竟是苦战不下。就在众人心灰意赖之际,北青陡然出现,他亲率梁照初大弟子华堂和宫中总护卫许澄出战,一力为她挡住风雨为她力挽狂澜,将班樽及其党羽一举驱出行山宫,平定了这场弥天大乱。
可是,一向温文儒雅的他,在得知她有孕之后却忍不住红了眼睛,几近疯狂地嘶吼着问她:“孩子是谁的?”
看着陷入深深绝望痛苦的他,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北青就这样走了,一去十八年,期间二人从未通过音讯。只是他常常会忍不住遥遥望着北方,而她也常常会忍不住遥遥望着南方。
行山宫大局初定,诸事待平,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沉溺于悲伤。主位行山宫,另立公序,撤司刑执事位,新立永宁阁和永清阁两位阁主,新立狼刹堂和虎威堂两个堂口。永宁阁位于永安阁东,称为东阁;永清阁位于永安阁西,称为西阁。东阁主之位由身为行山宫宫主的玉灵心代掌,下辖负攘外安内之责的狼刹堂和护卫整个行山宫日常安全的虎威堂,两位堂主分别是华堂和许澄。西阁主之位则由宫锦担当,下设三位堂主,分别由在与班樽战时有大功之人担当,江归司刑堂、莫群司财事,南严任行山宫新进弟子总教习。
一应人事俱安排妥当后,强撑着的玉灵心终于因体力不支病倒了。
这天,她正在落梅轩里闭目养神,侍婢子湘勿勿进来,道:“夫人,宫外来了一位少年人,说自己是老宫主的弟子,名叫龙亦,另有此物为凭!”子湘边说边拿出一块白玉凤佩来。
玉灵心一见,惊喜万分,“我满月的时候,父亲给了我一块白玉凰佩,与这块凤佩原是一对的。“又道:”龙亦!父亲的家书中提起过他,他是父亲的关门弟子!子湘,快快有请!”
子湘应声去了,不多时带了一位朗目英眉,英姿飒飒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来。
“龙亦拜见师姐!”那少年人见了玉灵心语声朗朗一揖到地。
“龙亦师弟快不必多礼!”玉灵心赶忙止了,急声问道:“我的父亲呢?他可还好?”
听玉灵心如此一问,龙亦忍不住眼泛泪光,“师傅他老人家二年前在蜀山羽化归西了!”
“父亲!”玉灵心乍听此语不啻于五雷轰顶,哀泣一声后身形一晃,昏死过去。
子湘大惊,赶忙招来医工,经全力施救,方保得她和腹中胎儿的平安。
经此一事,玉灵心的身体越发疲弱,加之产期将近,精神紧张的她愈发患得患失起来。
“龙亦师弟,你留在行山宫吧,帮一帮师姐,可好?”
“灵心师姐放心,我会替你守住行山宫的。”
“好!这样我就安心了!”玉灵心释然一笑,“在这行山宫中生活,你要常去老儒师们的门下走动,尤其是贾无本先生,他为人博智,你会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的。”
“我知道了,师姐!”
龙亦得了玉灵心的点拨,很快就去拜见了居住在雪隐斋的儒师贾无本。那贾无本本就为人谦和,此时一看来拜见自己的竟是老宫主的弟子,自更是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那龙亦本就天资聪颖,加之又有早年间玉阳君对他的悉心教导,是以,他对于贾无本说的话总是一点就透,并且能举一反三,贾无本见他俊敏过人,喜得无以言表,直教他搬到雪隐斋中与他同住,好与他日夜促膝长谈。龙亦对贾无本的渊博学识亦是钦佩有加,如此,也不推辞,痛痛快快地搬到雪隐斋去了。
这一日,他正在雪隐斋中听贾无本讲学,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落梅轩的小丫头子来,高兴得直嚷嚷,道:“贾先生,龙少爷,夫人生了,夫人生了!”
“生了?!男孩女孩?”贾无本喜道。
“回先生,是位公子!”
“公子好!公子好!”又道:“走,去看看!”
贾无本和龙亦二人兴冲冲地赶到落梅轩,迎面就撞上了步履匆匆的子湘。贾无本待要说几句喜气话,不想竟看到紫湘一脸焦色,甚至还微微红了眼眶。龙亦是何等眼力,自然也看出了不对劲儿。
“子湘,你这是怎么了?”龙亦讶道。
“龙少!”子湘狠狠咬着下唇,努力抑着喉间的哽咽,“你快去看看吧!小少爷怕是不行了?“
“你说什么?“龙亦大惊,”到底怎么回事?“
“小少爷出生时还好好的,可才转眼的功夫他就脸色发青,唇色乌黑,眼看就活不成了!“
子湘一面说一面将龙亦引到了奶娘的房中。
龙亦进去看时,见那奶娘早已吓得瘫坐地上,而那可怜的孩子正孤零零躺在床上,只有出得气没有入得气,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龙亦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骇然失色!就见他一步抢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粒解毒护心丹迅速给孩子喂了下去。
“医工呢?“他急道。
“已着人请去了!”子湘泣道。
“快去通知宫锦师姐!”
“西阁主昨日因事外出,此时还未回来!“
“派人去将她找回来!“又道:“灵心师姐可知晓此事?“
“奴婢未敢告诉夫人!“
“好!你去守着师姐,万万不可教她知道了难过伤心!“又道:“我会尽全力保住这孩子的。”
子湘应了一声,自回落梅轩去守着身体虚弱的玉灵心,可她心中着实放心不下,少不得两头来回跑动,未几,竟病倒了!
玉灵心见子湘不在跟前侍奉,少不得要问上几句,那些小丫头子们嘴浅不经事,没几句就说漏了。见说子湘病了,玉灵心勉力起身到她房中看了看,见时,子湘紧闭双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玉灵心叹声连连,嘱咐小丫头子们好好伺候着,又思,刚出生的孩子少了子湘照料,也不知别人能不能看顾得周全?这样想着,举步便要往奶娘的房中去看看。下面的小丫头子们一见这情形,顿时惊慌失措,连声阻止,道:“夫人,快些回房吧,你身子弱,经不得风的。”她们越是想法子拦着,玉灵心心中越是起疑,终于怒道:“休要拦我!退下!”一众小丫头子们挨了训斥,不敢再硬拦,只得战战兢兢地随在她身后一齐往奶娘的房中去了。
当龙亦看到推门而入的玉灵心之时,很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把孩子护进了怀里,“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孩子啊!从他出生到现在我也才只瞧过他一眼。”她边说边伸出手,欲要从龙亦手中抱过孩子。
“师姐!师姐!”龙亦知道今天无论如何再瞒不过,咬牙道:“我说与你一件事,你一定不要难过!”
玉灵心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事?你说吧!”
“这孩子,他……被人下了毒……”
“你说什么?”
“……“
龙亦一言不发,慢慢将那孩子抱到了玉灵心眼前。待看清那孩子发青的脸色,玉灵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身形晃了两晃,“咚“地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待她苏醒过来以后,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发了疯似的以身试药,皇天不负苦心人,最终还是让她找到了一种能暂时克制那孩子体内毒素的药物,只是那可怜的孩子最后虽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却终因脏器受损而种下了一生的病根。
“命轻微若尘土!“她喃喃一句,为他定下了一生的名字:玉轻尘。
下毒谋害玉轻尘之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玉灵心一番追查最终了了,只得将这笔账算到了行山宫叛徒班樽的头上。
此一事后,玉灵心心力交瘁,精神愈发恍惚,无暇他顾的她不得已只得将宫中的大小事宜俱交给了宫锦打理,并谕令全宫,由宫锦代掌阁主之位。
事情若到此完结,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上天不大不小又给她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不祥的阴云迅速笼罩了整个行山宫。
而这件骇人听闻的怪异之事就是:玉灵心的次女继玉轻尘之后隔月降生!
这真乃千古奇闻,奇哉怪哉!
无知地人们大骇之下鼓唇摇舌,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玉灵心的次女是天降灾星,所以她从呱呱坠地时起就成了大家眼中认定的妖孽。而她的亲生母亲玉灵心,眼里只有反复毒发每每都命悬一线的玉轻尘,哪里还有闲睱顾及她这个孽障?这位母亲在众人众口烁金的谣言中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给了下人,任她去自生自灭。
又一日,玉轻尘毒发,他在玉灵心的全力救治之下方转危为安。看着脱险后熟睡中的玉轻尘,玉灵心直感到身心俱疲,正待稍事休息,猛然间听得守夜丫头窃窃私语。
“这位小姐出生的还真是蹊跷!”
“可不是!我听人说这位小姐生之不祥,命中注定克母克兄!”|
“难怪宫中厄事连连,想来竟是因为这位小姐的缘故而天降灾祸了!”
“谁说不是……”
……
玉灵心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上,头脑中一团混沌不明,过不多时,便仿佛是中了魔一般,竟自己轻声痴笑起来。
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雷鸣,窗外的风雨从没来得及关闭的窗户中吹进屋子里,冻得人直身体发僵,所有处在这阵疾风骤雨里的人,都怕被毁灭似的,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
玉灵心推门而出,大雨淋在她的身上一重又一重,她就像风中的一块幕布颤抖着、摇晃着,在荒谬的幻觉中走向了小女儿安睡的卧房。
她那干枯、狰狞、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吓得半睡半醒的奶娘浑身打了个激灵,一屁股从床上跌坐到床下,呆若木鸡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床前,用一双纤纤素手掐向玉秋千细嫩的脖颈。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这也许正是上天为一个无辜弱小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做的最完美的注解。
龙亦就在这时突然心生不安,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孩子细微残喘的哭声,这样的哭声在雨夜里听起来分外令人揪心。他想也不想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奔那小女孩的住处。
是的,这个被母亲所不喜的孩子想来是病了,否则怎会哭得如此悲凄?可当他冒雨赶到的时候,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双被电光照的惨白的森森魔鬼之手正紧紧的扼住女婴瘦弱的脖子,而那女婴却非睡非醒地平躺在床上,既没哭闹也不挣扎,安静地让人害怕。
“师姐!你在干什么?!”
龙亦惊骇之下失声大喊。眼前的情形哪里容得他多想,他抢上前去一把将女婴抱在了怀中。
“她是个妖孽,留她不得!”玉灵心眼神涣散,古怪的看着龙亦说道:“师弟,杀了她!”
“师姐!师姐!你看清楚,她是你的女儿!她会哭会笑,十分可爱,她是个人,不是妖怪!”
龙亦一番劝慰的话非但没让玉灵心平静下来,反倒让她更深地感受到切身的痛苦,这种压抑的痛苦从她身体开始侵入到她的头脑,令她深刻地体味到了濒死地绝望。
玉灵心哪里还听得进龙亦的半分言语,她满心杀机的步步逼向龙亦。杀她,即使是错,她也是坚定的!为保玉轻尘性命,为了平息宫中流言,她如何能让她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
看着玉灵心近乎疯狂的模样,龙亦又惊又惧,抱着玉秋千连连后退,他实在害怕玉灵心会猛下杀手,那样他就算拼了性命也护不住这女婴了。思至此,她趁玉灵心一个不备,猛地转身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他将她护在怀中,在骤风暴雨地深夜里一路没命地朝雪影斋跑着,直将孩子带到了贾无本处。
“师姐要杀她,先生快想办法救她性命!”龙亦冲进屋中,对正在夜读的贾无本惊魂不定的喊道。
贾无本吃惊不小,忙问清事情原委。正说话间,玉灵心业已赶到。贾无本瞧她那神情竟已有三分魔障,忙挡在龙亦身前,道:“宫主夜来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玉灵心却不理他,只对龙亦道:“师弟,把孩子给我!”
“师姐,我求您别杀她!”龙亦躲在贾无本身后,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婴。
“她生来不祥,会给我们带来灾祸。只有她死了,大家才会平安!”
“宫主!且听在下一言!”贾无本心中虽万分紧张,但仍尽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缓,他生怕一不小心加重了对玉灵心的刺激。
“宫主,虎毒尚不不食子,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必会触犯天怒,天若罚之,必将降灾祸于行山宫,届时将无人可幸免!!!宫主,这孩子既能降临人世,定是受之天意!众天神在上,滔滔神意不可违呀!”贾无本一边暗暗观察着玉灵心的反应,一边斟字酌句的说道。
“神意?!你说,她的出生是神意?!”玉灵心茫然了,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里波澜起伏,闪烁着汹涌地死一样的晦暗光芒。
“正是!”
“师姐!既是神意,便不能相违,你放过她吧!我请求你把她交给我,我保证从今以后不让她出现在你的眼前!”
眼见玉灵心有所动摇,龙亦忙不失时机的哀声求道。
“原来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天意!”
玉灵心喃喃着,神志略略恢复了一分清明。她仿佛一个刚刚打破枷锁逃出牢笼的困兽,只觉周身僵硬沉重,好似这副身躯只剩下迫人的重量狠狠地压着她。
“唉!”她低低叹一声,道:“秋千者,千秋也,就让她活着为尘儿祈寿吧!”
听她说完这番话,龙亦和贾无本的心终于‘嗵’地一下落了地,二人都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屋外风雨依旧,跌宕的节奏时强时弱,像喘息的音符直流淌进人心,让人切实体验到一种生如草芥般的疼痛。
“师姐怎的这般狠心?”目送玉灵心离开后,龙亦喃喃地说道。
“也怪宫主不得!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呀!”贾无本叹一声,又道:“宫主怕是得了极重的心病,你明日赶紧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工来给她瞧上一瞧吧!”
“嗯!”
龙亦一边应着一边看向一直在自己怀里安睡的女婴。她睡的是那样香甜,外界的纷扰丝毫不能影响她继续在睡梦中咧嘴甜笑,生生死死于她来说,过于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