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秋千回到行山宫后躲在养心居,她既想救下沙波平,又不愿与玉轻尘撕破脸,辗转苦思之下心中终于有了计较。这日,待沙波平晨起之后,她带着他直奔了养心居。
玉轻尘与玉秋千二人多年未见,相见后本应兄友妹恭一诉离情,但他二人却怪异的很,非但未显出如一般兄妹的那般亲络,反而冷淡生疏的紧。
“你出宫多年,回来后可去见过母亲了?”
“我没有母亲!”
龙亦见她沉默良久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顿起无名之火,反射性地发出似嘲似讽的一声冷笑,道:“母亲好似对你说过‘非召不得见’,你瞧,我倒给忘了。”言罢,他讥诮的看着她,这样的玉秋千还真是和十前年一模一样呢!说话又冷又冰,毫不客气。他索性也不在作伪,用寒意十足的调门直奔主题道:“你提条件吧,凡我能做到的一概都答应你,只要你把这个孩子交给我。”
“我希望你能放过他!”
“呵呵!不可能!”
“他现在已经痴傻,对你没有半点妨碍。”
“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放心!”
“我没有和你商量!”
“我也没有和你商量!”
……
话说到这分上,兄妹二人谁也不肯相让,一时间,互相冷着脸定定看着对方。
相峙片刻后,就见玉秋千翻手从袖袋中拿出一粒红色药丸对玉秋尘道:“你可认得此药?”
“失魂丹?!”玉轻尘微眯着一双凤眼,此药十分歹毒霸道,凡服用者必会成为行尸走肉,他实在想不出她祭出此药的用意何在。
“不错,正是失魂丹!”
玉秋千说完也不给玉轻尘反应的机会,抬手就捏住了沙波平的下巴,一把将失魂丹塞入他的口中并顺势在他背上轻拍一掌,然后就见沙波平喉间“咕噜”一下将失魂丹吞了下去。
“他已服下失魂丹,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他再也威胁不到你,你杀他毫无意义!”玉秋千勾唇冷笑:“所以,你留他一命又何妨?”
玉轻尘乍见她如此作为,又惊又怒,一时被气得脸上青白不定。
“疯子!玉秋千!你这是故意要给我难堪吗?!”
“我给他服下失魂丹等于是替你杀了他,留他一口气在是替你积阴德。怎么?你认为我做错了?!”
“咳咳咳”玉轻尘以手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秋千费尽心机保沙波平的性命,话却说的冠冕堂皇。这结果可真是算计的好!她不仅袒护了他眼中的敌人,还将他恁般扁低,使他形容不堪,叫他怎能不气恼。
“玉秋千,你简直可恨,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你。”
他蓦地从几案旁起身,毫不犹豫地提剑就向玉秋千刺去。他虽动作迅疾,玉秋千却并非无法避让,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她竟眼睁睁地看着利剑近身仍毫无闪躲之意,玉尘的剑就这么毫无阻挡地直直的穿过了她的左臂。彼时就见一滴滴殷虹地鲜血流过剑尖滑落在地,盛开出一朵朵红梅似的娇花,凄美又妖艳。
看着那滴落一地的猩红,玉轻尘微微有些愣神。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但究竟该是哪样他也不甚清楚。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一剑好像剌入了无骨地棉花堆里,软绵绵地叫他感到无比的泄气。
“咳咳咳”玉轻尘极力压抑着咳嗽声,却压不住急促地喘息,他身子一晃便无力地坐倒在了地上。
“哥哥。”
一个粉色的人影伴着一声娇喊冲进花厅,待她看见坐在地上的玉轻尘还有那一地的鲜血,粉衫少女立马慌了心神。
“哥哥,你怎么了?来人呀,青梅,青梅快来。”她扑到玉轻尘身上一连声地唤着。
见到来人,玉秋千仿佛一下子被打入了万年冰窟,只觉得周身发冷。少女那一声‘哥哥’犹如利刃般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使她感到痛苦莫名。是的,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她别过脸,寒声对玉轻尘说道:“你骂也骂了,砍也砍了,若无它事,我走了。”她自顾的说着,对于一个劲儿流着血的胳膊却似浑然不觉。
“站住。”拉着沙波平转身欲走地玉秋千被粉衫少女厉声喝住。
“你是谁?敢在这里撒野?把我哥哥气成这样,你还想走吗?”少女提起地上的剑挡在了玉秋千身前。
听到粉衫少女喊声赶到的青梅看到眼前这一幕直吓的魂飞天外,她赶忙上前一把拉开粉衫少女,急慌慌道了一句“小姐,使不得!”之后便再也无暇他顾,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到玉轻尘身边,对那粉衫少女喊道:“小姐,宫主旧疾发作,快帮我扶宫主入内室休息。”
对于青梅的行为粉衫少女是大惑不解,只是,还未容她细想就听到了青梅的唤声,她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虑,赶紧过去帮忙。
在青梅的服侍下,服下止咳平喘丸的玉轻尘气息渐渐归于平顺,粉衫少女和青梅这才放下心来。
玉轻尘虽一时旧疾发作,但头脑仍旧清醒。他耳中听得粉衫少女一连声的不停唤着哥哥,就是不应声,他自动地把心中这份不平静归结为了不愿被粉衫少女胡乱缠话。他闭目假寐着,还真倒让粉衫少女和青梅误以为他睡着了。
粉衫少女蹑手蹑脚地拉着青梅出了内室,再到花厅看时,玉秋千已带着沙波平离开了。
“刚才那人是谁?”
“她正是小姐您的姐姐呀!”
粉衫少女唬了一跳,瞪大一双可爱圆目,小嘴张得都能塞下一颗鸡蛋,
“我姐姐?!……玉秋千?!不是吧?!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为什么不知道?!……惨了惨了,我刚刚那样对她,她肯定生气了,青梅,你说她会不会打我?”
“小姐放心吧,不会的。她离宫时您还小,您不认得她也是自然。她不会生气的。”
“真的?!”
“呵呵!自然是真的!”
看着粉衫少女那可怜兮兮因皱成一团而使五官错位的肉嘟嘟地小脸,青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自打君问从华堂处得知玉秋千是自己的同门师妹后,心中对她的关心由旧时相识的情分上不免又多生出几分同门之谊。他一心想着带她去见华堂,不料琐事缠身,今时才得空过来看她,不想雪隐斋里遍寻不见玉秋千,后偶然遇到养心居的侍女青梅,经打问才得知玉秋千到养心居去了。此时,一直等在雪隐斋的君问看见玉秋千一身是血的回来心中暗自吃了一惊。
“师妹,出了什么事?”君问关切问道。
“没事!”玉秋千道。
“没事怎的伤成这样”
“一点小伤罢了!”玉秋千淡淡回道,很显然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看她如此态度,君问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但他心下明白,她是从养心居回来的,料定她这身伤与玉轻尘脱不了干系。不过玉秋千的身手他是清楚的,她若不愿意谁又能伤得了她分毫,照眼前情形来看,她与玉轼尘可见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人家亲兄妹间的事,他这外人自是不好说什么,索性不再追问,只将身上常备的金创药拿出来道:“先上药止血吧。”
“多谢师兄!”玉秋千道了谢,自将药抹在了那一道狰狞蜿蜒仍在流血的伤口上。此伤药虽好,只是性烈,一旦洒到伤口上,就会蜇的伤口生疼,君问还道她会受不住,不想玉秋千从头到尾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仿佛那伤并不是在她自己的身上一般。君问不得不叹服她异于常人的忍耐力,若是换作蓝烟,怕是早就苦叫连天了吧!君问看着她仿佛冰雕石刻般的模样,竟是缺少了做为人的十二分的热情,这十年来,她淡漠的性子非但没变,反似又添了三分的冷硬!
“这孩子的事可了了?”君问道。
“了了。”玉秋千道。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我还未曾想过!”
“依我之见,师妹不如将这孩子送走的好。”
“送走?为什么要送走?又能将他送去哪里?”
“师妹总不能留他在这儿让宫主看着碍眼,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远远离开这里,于他是最合适的。”
“师兄不必担心,我自会带他离开行山宫。”
“离开?你不打算留在行山宫?”
“我本无意回来!此番也无非为着圆你我之间的同门之谊。现下,我心愿已了,再留无益!”
“原来是我扰了你的清静!”君问闻言心下愧疚,一顿,又凝声接道:“我已见过师父,并听他说了一些事。所以,无论如何,师妹都走不得!”
“师兄何出此言?”
“师妹还要瞒我么?你如今已是自身难保,你若带着这孩子一同离开行山宫,又当如何安身?”
她闻言沉默片刻,喃喃道:“我确实自身难保!”
是啊,她尚顾不了自己周全,又如何能一生一世护着沙波平呢?!玉秋千冰冷的嗓音里隐隐带了一丝叫人觉查不出地伤感。
那个可爱的粉衫少女就是玉轻雨。她原本是个弃婴,却因为在见着玉灵心时露出了天真无暇的可爱笑脸,一时为玉灵心所喜而被收为女儿养在了身边。做为母亲的玉灵心把怀抱、温暖和笑容都给了玉轻雨,却把玉秋千这个亲生女儿忘在了一旁。玉秋千躲在角落里根本不敢去看那对母女晾晒在阳光下的幸福,那样的幸福太炫目,不只刺得她双眼生疼,还一并刺伤了她心中对母爱的最后仅存地一丝渴望。
玉秋千微闭了眸子,如潮的旧事一波一波涌上心头,直搅得脑海中纷乱不明,心口上更有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直堵得喘不上气儿来。
君问哪里会知道玉秋千此时所思所想,倒把她的一句自怜之语听成了自己以为的意思。
“师妹不必难过,等你手上的伤好些了,我带你去见师傅,他自有办法医治你。”
“呃?!师兄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玉秋千此时虽暗暗感怀己身零丁而致满腹积尘浮荡,但脑子却没变笨,她感觉出了君问话里的不对劲儿。
“你不明白?”君问困惑起来,方才自己明明亲耳听她说‘我确实自身难保’,这会儿却又说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着实有些想不通。
“师兄在此等我,究竟所为何事?”
“你练功时错引真气走火入魔,我和师傅已经知道了。”
玉秋千闻言一怔,“我确曾错引真气,师傅怎会知晓?”
“练羽仪长离掌法形成的是炽烈阳气,若错引了真气就会形成极阴的煞气。你身上的冰寒煞气正是由此而来!”
“不错!正是如此!”她点头儿道:“不过,你可叫师傅放心,我并没有走火入魔。”
“普通人煞气初成即会被邪魔侵脑,伤元毁神、疯癫难控,最后筋脉俱断而亡。我虽不明你何故功法至最后一层仍未被邪妄之念所控,但你心法所走已非正途却是不争的事实!你还说自己没有走火入魔吗?”
“我说没有便是没有。”玉秋千有些心烦意乱的道:“我不想解释,师兄不必再问。”
听了她的话,君问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自己一片好心却被她当成了驴肝肺,他此时的感受十分不妙。他巴巴等在这里这许久,原不是要来让她气他的。
“好!好!你的事本就与我不相干。”他气急道:“你若不是空桑门的弟子我的师妹,你看看我会不会等在这里!”
君问的这番气话,七分恼怒里又带了三分关切,玉秋千又岂会听不出来!这十年来,孤独无依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关心着原来是这样一种窝心地感觉!她只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的袭上心头,使得她鼻腔发酸几要湿了眼眶。
原本满心怒气的君问忽见着她不带温度地双眸里涌出的一丝悲伤,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胸中发堵,心头儿的气恼一下子去了七七八八。
他看她矮身坐在草席子上,脸色苍白身形纤细,带血的白衣衬着她淡漠疏离的神情,使她身上多出了十分憔悴又脆弱的形容。她此刻非常的不同,完全没了平日里那副冰冷地气势凛凛的模样。
君问忽然很后悔说了方才那番话,他好像伤到了她。他不懂女孩子,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他心下懊恼起来,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平时地冷静自持都去了哪里?居然会为着女孩子家的一句使性的话较劲。
“师兄!对不起!”
正在心中暗自懊悔不已的君问没想到玉秋千会为方才的言行道歉,他一时怔住,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玉秋千显然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她的话,她用又轻又淡的语调自顾自的说道:“多谢师兄好意!师兄不必劝我,行山宫本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走之后你只对师傅说我死了就好,别让他对我挂心。”
“师妹!”君问心头一跳:“可是我方才说了重话,让你不高兴了。”
“与师兄无关。”
“好,倘若真的与我无关,你就别再说什么要走的话,练功走火入魔攸关性命,岂能等闲视之?眼下,你哪儿也不能去。”
“师兄,我并没有走火入魔。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请师兄相信我。”
她说这话时脸上神情严肃而认真,并不似在说谎。他心里虽然想不通,但思忖片刻后仍是说道:“好!我信你。你若真的没有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我心里为你高兴。”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她那张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看着她身上笼罩着的那一层淡淡地哀伤,只觉得此时的她有说不出的让人心疼。他不知道幼时神秘离宫的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但可以想见的是独自一人在外飘零的她必定是已遍尝世间艰辛,这样的她不是更应该渴望温暖吗?可为什么回到阔别多年的行山宫之后,她却丝毫也不快乐?想到这儿,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她与她母亲之间芥蒂难消?
“师妹,江湖虽逍遥却也满布危险和杀机,你终不能一生在外游荡。如今既已回到了行山宫,就先安心住下来吧。你若不喜欢呆在雪隐斋,也可以住到狼刹堂来,行山宫本是你的家,没人能伤害你,即使遇到些许不顺意的事,也还有我和师傅在你身边。”
君问的一席话正切中玉秋千的心事,因着他话里话外对她的关爱之情,她的一颗冰封已久的心不由地裂开了一条缝隙来。她看着君问的眸光暗了又暗,埋在心底多年无人倾诉的委屈在君问温和关切地目光中慢慢融解。
她确实无处可去,更何况如今又多了一个沙波平!她总不能带着他四处飘零,教他也去尝尽人世间风霜苦楚!她不由心下暗叹,江湖之大,哪里才是容身之处呢?如此想着,她竟觉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疲倦!
“我累了!”
说着,她侧身躺在陋席上,再不肯开口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