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隐斋年久失修,露风渗雨不说,里面的物什也全都损坏殆尽,竟连床可以御寒的棉被也找不出来,也不知她和沙波平是如何捱过了漫漫寒夜?!
君问回了狼刹堂叫人备了棉被及日常用具等物什,待送到雪隐斋时已是日落十分,他见沙波平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而她仍是睡着,也便不扰她,轻轻把棉被盖在她身上,便去灶上做起饭来。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和一道简单的炒青菜便上了桌。他耐心的喂沙波平吃完饭替他净了手脸并教他睡下之后,这才悄声出了雪隐斋。
他走不多时,玉秋千翻身坐起,原来她是不曾睡熟的。她看着桌上那碗他走前特意盛好的犹自冒着热气的白米粥不觉愣起了神。
第二天天边刚刚发白,犹在盘膝假寐的玉秋千突然听得屋外似有动静。出门看时,却是君问在灶上忙碌着做早饭。见了她,他只一笑也不多话,继续忙着他手上的事情。待饭好了,他便摆上桌子,招呼她,“师妹,吃饭了!”然后自去照顾沙波平饭食。至午饭晚饭,他依然如此。一连数日,不外如是!
这日晌午,他刚刚在灶上起火,她就来到一旁主动添起了柴。
“你可干得惯这些事情?”君问开口问道。
“我以前饿了就去捕鱼捉兔子摘野果挖野菜,和乞丐荒民一起露宿街头时也吃过他人舍的饭食。”玉秋千边添柴边轻声道:“却从未如今天这般正正经经给自己烧过饭。”
听了她的话,他炒菜的手微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微微笑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她轻轻点了点。
“炒菜需旺火,熬粥要文火。现在这火却有些弱了。”他说着俯身往灶里去添干柴,却不小心与灶前的她额头相撞。
二人互视一眼,俱忍不住一笑。
“疼吗?”他不由柔声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再添一把柴吧!”
她依言做了,复去看他,见他正在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视,不由又是一笑。
吃罢早饭,君问见沙波平一味静静坐着,玉秋千也只是去逗弄金蛇,便开口道:“这些天你也不曾走出雪隐斋,不嫌烦闷吗?”
“以前亦哥哥从不允我出去,惯了……”她停下抚摸金蛇的手淡淡回道。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今日却没人管着你了。”他笑道:“孩子也要闷坏了,我带你们出去走走吧。”
说罢,君问拉过沙波平的手走了出去。
行山宫因形就势,错落点缀楼榭阁台,蜿蜒逶迤,山水建筑浑然一体,当真景致疏朗秀丽又不失野趣自然。漫步其间,移步换景,既有雕凿之美又不失原始朴拙。此时正值入秋,四下景色愈盛,但见游鱼戏水枫叶点红又虹桥凌水曲廊回旋更兼湖山奇石洞壑深邃松鼠来去鸟鸣于树,一番细赏下来,好不令人迷醉。
逛了这一阵子,眼见沙波平鼻尖渗出汗来,君问这才引着玉秋千和沙波平二人在临漪亭歇下。
“方才过响琴榭时,我隐约听到刀剑之声,那里是什么所在?”玉秋千看着君问道。
“响琴榭西面不远的高墙里原是行山宫的校武场,众弟子们经年在那里受训。”君问顿了一顿方又接道:“现在,那里只是西阁的校武场了,归西阁的总教习南严统管。如今他年纪大了,越发懒理俗务,平日并不露面,只有每年二月和十月才在武场上现身,其余时候都是由他的弟子何信代为督管众弟子。”
“二月和十月有何特殊之处?”玉秋千不解道。
“每年二月是行山宫大开山门统一招收新弟子的时间,上至十岁下满三岁者皆可入宫为徒,只是后来狼刹堂和虎威堂为西阁所不容,渐渐三者便开始分别招收弟子,但日子却没变。”君问微微笑着耐心解释道:“宫中另有一个大日子,便是每年十月的大比武日,此是检验各弟子武学修为的好机会,虽然后来大比武日一度废止,但十月比武的风气南严一直还保留着。”君问一顿又道:“所以,每到了这两个大日子,南严必会现身武场,对众弟子进行训示!”
玉秋千点点头,道:“蓝烟和夜星并不是自幼在狼刹堂受训的弟子,他二人的武功路数不是出自行山宫一脉!”
“不错!”君问闻言一笑,道:“钱袋子攥在西阁手里,狼刹堂哪有许多的钱财去培养娃娃弟子!不只蓝烟夜星还有初寒韩亭少和其他一些人,都是我游历江湖时所结识,后来甘愿追随我左右的。”
玉秋千了然,点头道:“行山宫四分五裂暗流汹涌,当真可惜了这一番如画美景。”
她话音甫落,忽听远处水声哗哗,和君问一齐转头去看时,就见从一湖残荷深处缓缓驶出一叶小舟来。那撑舟之人慢划轻荡,一举一动,悠然自得,自在形容更仿若蓬莱仙神。待近了又一看,那人素衣素衫清俊文雅,不是撒澈又能是哪个!
扁舟慢至,撒澈手拎酒壶离舟上岸,向君问恭施一礼,然后对玉秋千关切开口道:“师妹,我听人说你受了伤,可好些了吗?”
玉秋千见他微醉,眼中不明情愫流转,便只淡淡看他一眼也不予理会。
“师妹无恙!”君问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即话锋一转,道:“撒澈师弟浅饮独酌,碧波泛舟,真是好雅兴!”
“我是山水闲人,百无一用。”撒澈言罢,又转看着沙波平道:“这里岂是你我该呆的地方,你还是随我上灵山寺去吧!”
“撒澈师弟怕是喝多了吧?!”君问见他越发言行无状,忍不住开口道:“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歇一歇的好!”
“呵呵!”撒澈笑了起来,“歇一歇!我天天歇月月歇年年歇,临摹碑帖抄写经文,在灵山寺时如此,回行山宫来亦是如此!”
“这样有何不好?强胜我事务烦杂,不得解脱!”君问道。
“也对!”撒澈闻言大笑,道:“原来我们竟是各不得抒怀。来来,君问师兄,你我今日好好喝上一杯。”
“草木萧瑟,临水风寒。此处并非饮酒佳地!罢了,既然要喝,不如到雪隐斋吧,我正可炒上两道小菜,以佐酒兴。”
“好!还是君问师兄想得周到!”撒澈笑着拉起沙波平的手,“走,去雪隐斋!”他脚步微浮,一面说一面带着沙波平率先往前去了。
玉秋千想及前翻与撒澈间的小插曲,心下总觉别扭,但君问发了话,她也不好说什么,所以一路上也就淡淡的。待吃饭时,自将沙波平带到一旁喂食也不与君问和撒澈同桌,由得他二人去把酒尽欢。
“浑浑噩噩何所幸,一杯尽消万古愁!师兄,请!”撒澈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复斟一杯,“请!”喝罢再自斟一杯,“请!”
他连饮三杯之后,一双醉眼愈发迷离,仰天叹道:“我执我贪我苦我哀,事世幻灭,人生无常。”
“师弟大好年华,何故做此消沉嗟叹之语!”君问道。
“呵呵!师兄!我的年华都在灵山寺里!”撒澈大笑,“我从灵山带回一条船,能教人脱离苦海的渡船,可他们都不肯上来,还要辱我骂我赶走我!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欲念加身终了物化啊!”撒澈说着又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生死天定,人各有命!”玉秋千在一旁听不下去,冷冷开口道:“你自回你的灵山寺,何用在此自寻烦恼。”
撒澈闻言勉力抬头,欲待说什么,终究是醉的狠了,头一歪趴在了桌子上。
“生死天定,人各有命!有理!”君问赞一句将眼前杯中酒尽饮,复又满斟两杯,道:“师妹,你陪我喝上一杯!”
玉秋千并不扭捏推辞,上前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再喝一杯!”君问复又执壶斟满。
玉秋千仍是一饮而尽。君问见她痛快,又在去斟,不想却被玉秋千伸手挡下,“师兄今日好兴致!我生就千杯不醉,多喝几杯倒也无妨,只是师兄还是止了吧,再喝下去你就要如他一般了。”她一指撒澈道。
“他是一醉解千愁!”君问一笑,又道:“我已有十年未曾饮过酒了……不敢醉!”君问说着将手中酒一口喝下,叹道:“师妹,你知道吗?自从十年前龙亦走后,为防步上他的后尘,我便再没一刻放纵过自己,后来,师父为人所害武功尽失,我更是没一刻睡的安稳……”
玉秋千闻言默默地,片刻后轻声道:“今天,你可以醉一场!”
“哈哈!不错,有师妹在,我大可喝它个一醉方休!”
君问说着忽将手中酒杯猛地向外一掷,就在酒杯破门而出的同时断声喝道:“什么人?”
“君堂主,失礼了!西阁何信求见!”一时间就听门外有一男子朗声回道。
“何信?你来此所为何事?”
“撒澈公子一早出了西阁至今未归,我遇着两个侍婢说是见公子往雪隐斋方向来了,不得已前来打扰,公子若在此处,我正可将他带回。”
“他确在此处不假,只你带不走他!”
“君堂主此话何意?何信很是不解!我如何就不能带走公子。”
“因为雪隐斋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随着一道冷冷的女声响起,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随之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来。
“玉姑娘?!”何信打量一眼神色冰冷的少女,心下已是猜出她的身份。
“何信!十年前逼走我亦哥哥并追杀他的人中也有你!”玉秋千寒声道。
何信乍然间听她提起旧事不觉一愣,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果然,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下一刻就见玉秋千双手煞气隐隐,一招问道伏魔直取何信心肝。何信见她掌气千幻似妖若鬼,不由心中大惊,陡然飞身而起直直向后掠去。玉秋千怎肯轻易放他离开,自是步步紧逼。又是一招神逝魄夺直向他天灵击下。何信眼见避无可避,若再不还手必命丧当场,惊骇之下不由力蕴双掌,起势就要与玉秋千掌力相抗。
就在此时,忽听君问高喝一声:““师妹退下!”紧接着话落人至,君问抢在玉秋千身前一掌击下,生生与何信双掌相对。霎时间就听得‘砰’得一声爆响,四下烟尘抖起,直将那附近树上秋叶击穿无数细小孔洞。
何信一时立身不稳,向后猛退一步,惊喝道:“君问,你好大的胆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说什么?”玉秋千斜睨着他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师兄不愿与西阁正面冲突,我却不惧你!”
“师妹莫要出手,我来处理!”君问见她神色不善,已知她必要动手,只是他阻拦不及,说话间就见她周身黑气暴涨,右手一挥,一团魔烟直扑何信面门。
何信听她话音不善自悔失言,她本就因旧事与自己计较,自己一句话倒激的她越发愤怒,她是铁了心要自己的性命,自己若不还手,当非死即伤,可若动起手来,看这架势,君问又绝不会袖手旁观,倘他二人联手,自己也是讨不了半分便宜去的!此时他只感自己骑虎难下,难办异常!这样想着,他不由本能的向雪隐斋外疾掠而出。只是玉秋千是何等身手,何信虽堪堪避开她正面一击,但那如影随形的黑煞之气仍然有一部分扫到了他的后背心。何信只感背部一阵恶寒,他恐玉秋千继续追击,遂不敢耽搁,一个纵落急向西阁方向而去。
“师妹,我们总有一日要和西阁一战,但绝不是今天。”君问挡在玉秋千身前,“何信既已走了,就由得他去!莫要扫了兴致,我的酒还没有喝够!”
“好!”玉秋千点头,淡声道:“我为师兄斟酒!”
说着,二人转身回了屋内。
何信惊慌回到西阁,恰遇见甫从议事厅出来的南严。南严见一向沉稳的何信面露惊慌自是吃了一惊,当下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师傅,弟子一时不察,被玉秋千伤了。”何信道。
“玉秋千?玉灵心的女儿?她如何与你动起手来?”
“适才,弟子偶遇阁主,阁主吩咐弟子去寻撒澈公子,弟子不意中就寻到了雪隐斋……”
“糊涂!”南严瞪他一眼,道:“不管为什么,雪隐斋是龙亦的旧居,你贸然上门,非但是不将那丫头放在眼里,更是在向她扬威,你这样做无异于是在向她宣战!她能不和你动手吗?再者,她是什么身份?你和她动手,是要逼着狼刹堂和虎威堂联手来对付你吗?”
“师傅,弟子知错了!”
“多大点事儿,也要弄得鸡飞狗跳!”南严训斥道:“玉秋千曾与撒澈带着沙波平一起回到行山宫,也未见有事,今日撒澈就算在雪隐斋又能如何?派人去看一看即可,也值得你亲自出面吗?”南严一顿,见何信一直垂手恭立,这才稍微缓和了语气又道:“伤得重吗?”
“弟子只是被她掌风扫了一下,没有大碍!”
“那就好!自己去好好调息调息吧!”
何信应了声是,躬身告辞而去。他遵了南严的叮嘱寻来宫锦身边的春灵去雪隐斋,这才回房自行疗伤。